我爷爷的故事 (10) |
送交者: 老五道口 2003年03月12日19:03:20 于 [五 味 斋] 发送悄悄话 |
周瑜叹人有旦夕祸福,孔明则说天有不测风云。说白了就是一个字:命。您赶上了就是您的了。想和命去挣巴挣巴,那能有戏吗?该是你的它就是你的,跑不掉,也躲不开。这前两天还是人家的座上客,可没过两礼拜,我爷爷就进了鬼子的大牢了。 这天上午象往常一样,我爷爷书房里看书写字,我奶奶在屋里做些针线活,家里其他人在忙自己的事儿。就这功夫只听得大门咣铛一声儿被撞开,进来了一队鬼子兵和几个汉奸,小刁也跟在后面。不由分说就把我爷爷从书房里给揪出来,全家人都吓地是目瞪口呆。我奶奶搂着我爹站在院子的角落里,几个佣人围着他们站在那儿,有的手上还沾着活了一半儿的面疙瘩。二伯上前刚要问问,带头儿的鬼子一把就推了二伯一个趔且,哇啦哇啦喊了几句押着我爷爷就往外走,有几个汉奸去马厩牵了那匹斑驹子。小刁倒是什么都没翻译,这架势也不用翻译了。全家人急得抓了瞎,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全都没了主意。二伯想了想,还是得去求人先打听到底是怎么回子事儿,然后再想办法。忙活了大半天,一直到了傍晚,二伯才找到了小刁,就拉小刁进了一家馆字。这办法和现在一样儿,求人办事儿,先吃喝了再说。 还没坐定,二伯就问这到底是怎么了,说拿人就拿人也不给个说法儿啊。小刁把单间儿的帘子下了才压着声儿开口,说是他也不太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只是听鬼子在那儿吵吵地说一辆运军火的车被劫了。我二伯一听就急了,赶紧说我爷爷这大门都不出的,根本没离开过家,他上哪儿去劫军火啊。再说了,让他去劫他都不知道从哪儿下手。小刁说没人说老爷子自己去劫,他诸葛亮劫曹操的粮草也是羽毛扇子一摆,支使关长赵马黄去呀。日本人说的是老爷子幕后操纵。我二伯说他能支使谁啊?您看我象不象?还有,您可以去家里看看,翻翻我们家有没有军火。我们家里除了这厨房和掌灯的家伙用火,就再没旁的火啊。小刁又说,您家了那几个人儿啊,就是借你们仨胆儿也不敢干这事儿。二伯赶紧说这不就结了?那日本人抓他一个老头子干嘛呀?小刁低声儿问我二伯:黑爷知道吧?我二伯一听这话就是一愣。小刁告诉二伯说别人通风儿说这军火是黑爷劫的。这黑爷前些日子去过你们家,这黑爷的马不就在你家里拴着呢么。我二伯听了这话,俩手就在胯上搓开了。二伯回家把这事儿跟我奶奶一说,大家都觉得老爷子绝不会沾这事儿的边儿。我奶奶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大家都是干着急。 我爷爷在大狱过了一夜,第二天一大早儿就被提去审问。进了屋门儿抬眼看见那鸠山坐在中间,旁边儿坐着那个在家里拿人时领头儿的那个鬼子,小刁坐在桌子另一边儿。小刁翻译的架势这回倒是合了时宜,声儿大,更显出是审问的劲头儿。可这问的内容让我爷爷跟本摸不着头脑,什么勾结土匪,打劫军火,一直问到黑爷的事儿,我爷爷这才听出了个大概。马上解释了一番和黑爷的关系,又说黑爷的马原本是自己家的,后来黑爷还了回来,打那儿以后就没听说过黑爷的消息。鬼子听了就拍桌子,说我爷爷不讲老实话,黑爷的藏身之处我爷爷一定知道。我爷爷苦笑着说就是把他杀了,他也说不出这黑爷在哪儿啊。鸠山一听也急了,说给你几个钟头,不说就拉出去枪毙,然后就把我爷爷又扔回了大狱。 过了没一会儿,那个领头儿的鬼子又来了,小刁陪着,身后还跟着俩汉奸手里提着个罐子,瞧着有点儿象午饭。进来不由分说,俩汉奸就把我爷爷按在地上,鬼子大声儿喊了一通,小刁再用中国话喊一遍,意思说我爷爷要是不说就马上死拉死拉的。我爷爷挣扎着说死了他也是不知道啊。我敢肯定,他那声儿绝对没有红灯记里李铁梅的声儿那么嘹亮硬气。小鬼子从一个汉奸手里接过罐子照我爷爷的脸上就浇。直到这会儿我爷爷才知道这罐子里装的是辣椒水儿,不是送给他的午饭。人的头仰在地上,这辣椒水儿就往鼻子里灌和眼睛里流。老爷子一辈子没受过这份儿苦,忍不住了就大声叫了两声儿。鬼子一看他叫,就再往嘴里浇。我爱吃辣的,平时偶尔有个辣椒籽儿进了鼻腔都得一把鼻涕两把泪,您想想这灌辣椒水儿的感觉能是人受的吗?这事儿还算人干的吗? 这大牢是前清就有了的,我爷爷往这里面判过罪犯。可没想到今儿他自己也折在这里面了。这牢里有不少刑具,老爷子判案用没用过大刑我不知道,可辣椒水肯定是没有用过。灌了一阵子看见我爷爷只有喘气儿的份儿了,鬼子就回头走了。扔下我爷爷在牢里。到了晚上,人就开始吐,恨不得把前两天鬼子请客时候吃的东西也都吐出来完事儿,可见这鬼子请的饭是不能白吃的。我想这意思和当今差不多,日本人请吃饭还是不会白花钱。从小听了这个道理,到如今我也就从没吃过日本人请的席。 忍到了第三天,我爷爷这儿是在牢里受罪,家里那儿是急得团团转。二伯四处求人,可鬼子的事儿谁能管得了啊。二伯还得去找小刁。这回小刁说您也别请我了,这事儿还得看老爷子。现在只有一条路能救他,那就是答应成立维持会的事儿,劫军火的事儿就可以缓了。我二伯赶忙就托他去和老爷子捎个话儿说别再顶了,胳膊扭不过大腿,先答应下来再说吧。然后二伯就忙着回家跟我奶奶说事情有救。 小刁的话马上就捎到了,可是等了半天儿鬼子看我爷爷没反应,干脆把那几个遗老遗少一起拉来陪灌。这回大牢就更热闹了,那叫唤的声音都慎人。大概这些人也不明白他们和劫军火有什么关系,单看那劲头儿, 就和文革中陪斗的架势一模一样。这回就差老虎蹬没用了,要不我爷爷就真成了红灯记里的李玉和。我爷爷扭头儿看着那些穿长袍的乡亲受罪,实在也是没法儿再看下去了,一咬牙就答应说成立个维持会帮忙查查。这样儿鬼子才把我爷爷他们放出来,出了大牢的门儿,我爷爷跟大家说,这事儿还得靠大伙儿帮衬,连累大家啦,然后才回家。当晚一家人团聚,悲喜交集,我爷爷老泪纵横, 一夜不住地叹气,谁也不知道他当时想了什么。事后打听,这事儿有三个版本。一,真是黑爷劫了军火。二,鬼子丢了军火但不是黑爷干的。三,压根儿就没这码子事儿,全是鬼子编的。 过了几天,维持会成立,我爷爷当了会长。鬼子的大榜也跟着出了,红纸黑字儿,看着还挺喜庆。这会儿山下又来了,当着我爷爷的面儿开口骂了那个鸠山一通,然后给我爷爷鞠躬道歉。戏演到这份儿上,谁心里都明白。还别说,这城里的维持会一成立,乡下各地的维持会也就都跟着冒了出来。五十年代初镇反运动我爷爷被抓去枪毙的时候,头条罪过就是带头当汉奸成立维持会。命里这道坎儿是躲了今儿躲不过明儿。我觉得我爷爷要是知道后来这么个死法儿,他当时能不一头撞死在大牢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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