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访卫慧在纽约 |
送交者: 洪浩 2003年06月14日16:41:40 于 [五 味 斋] 发送悄悄话 |
很多对我的采访网上都有,可以找到。你们想知道什幺呢? 来纽约主要来做什幺事?没有啊。就是来住一段,很多人来纽约是为了工作,对我来说,是来放假,因为现在生活比较自由嘛。 失眠是习惯性的,都十多年了,开始写作以后就一直失眠。就不要照相了,今天没有化妆。 跟你讲句老实话,我现在真的没有什幺计划。只是,新书写好了,还没到推介阶段。新书是在上海写的,那里是中文环境嘛,写完就回来了。我现在还没有好到可以用英文写作,不想冒险,所以,还是用中文写的,觉得有个中文环境比较好,就回去了。写完就回来。 虽然我对西方文化比有的中国作家更了解,但是,无论作为作家,还是作为一个年轻女性,我都愿意在这边多呆一段,更多、更深地领掠一下。因为现在东西方之间,虽然说,文化上、观念上在全球化,但很多价值观还是有很大差异的。 我现在很有兴趣站在这边看中国文化,不是以前有人批评我是什幺西方文化的奴隶之类的的吗?上一本书每一章前面都有一段引用西方文学中的段落,可我大学专业是中文,读过很多古典文学,但不觉得特别“酷”。那个时期在上海,追求一种“酷” 的生活,好象就是反叛啊,摇滚之类的东西。但是,现在到西方来了以后,到纽约以后,倒很有意思,反而觉得中国文化更亲近了,这倒是一个很有意思的发现。可能与被你观察的客体保持一定距离之后,反而会比身在其中时有一个更清晰的认识。 其实,我很喜欢吃中国菜,我在很多地方都是一个非常顽固的(中国式的),我的胃就是一个中国胃,我喜欢穿旗袍,到了纽约来以后,别的东西都还习惯,倒是吃的东西不习惯。这样使得我发现自己很中国。 各种各样的评论都有,对那些好的,我当然很感激。对那些不好的,大部分不用去睬他,很多是人身攻击,但是,有一部分也可以使自己想一想,为什幺会使他们这样认为。 我相信一切都是自然而然的,我需要自己了解自己,英文叫:journey of self discovery,发现自己的identity,发现“我是谁”。不是我想要怎幺样,因为有时候生活比你想的更智慧,生活会教你,你是什幺。为什幺不安静一下,自己慢慢去发现、去领悟原来你是什幺样子,你有什幺特征,你想要什幺呢? 那场风波以后,媒体安静下来了。我自己嘛,更有平衡了,整个人都比较静,看待很多事情都全面一点了。 很多时候我知道我要什幺,知道我是谁,但是,生活真的是一个mystery,我会keep open-mind,但底子是很平衡,很稳定的。生活可以是很神采飞扬,可以有各种各样的烟花,惊奇,但要保持一个安静的心态。这里就有些中国古典哲学的东西,象佛和道,象禅,按照大师的说法,禅就是:你饿了你就吃饭,困了你就睡觉。 在这边和传统、和我的根更近了,确实是这样。我希望我可以保持这样一个视角,在中国看西方,从这边去领掠中国。我不希望在一个地方久住,一直希望可以在东方和西方之间来回穿梭。 上次在美华协进会讲座,有人吵了起来。这也没什幺奇怪的嘛。有安静的就有吵闹的,如果你是一个新闻人物,肯定会有人喜欢你,有人好奇,而另有人很想置疑你,这很正常。 生活就是这样子,比你想象的更戏剧化,也更复杂,但是,一定不要丧失那种对生活的热情,无论怎样,我都会keep my eyes open,my mind open。为那本书我跑了全世界十三、四个国家,三十多个城市,这是这本书给我的最大收获,就是叫我经历这幺多,是非常宝贵的。对于一个中国作家,引起这样的关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对于作家来讲,当然了,成功是一种动力嘛。我现在一直避免一种陷阱,一种媒体带来的陷阱。别人一直讲你怎样,你应该怀疑说:我真是那样的吗?我真是所谓那种“美女作家” 吗?“美女作家” ,完全是媒体炒作出来的,这个词首先是《中华读书报》的一个记者李方先提出来的。媒体有些时候好象给了你一些名气,但更多时候是一个陷阱,很可怕,你会陷入进去,你会说:我就是那个样子,我就是“美女作家” 。你会很焦虑的,到底是美女还是作家?哪个更重要呢?这当中是有区别的。后来知道了,不管媒体把你描绘成怎幺样,光彩照人呀,传奇呀,但你毕竟是作家,作家与影星歌星不一样,需要孤独一点,需要low profile一点,这样才可以有一个诚实的心态,真实地面对生活。媒体这种东西很容易让人的视觉不真实,应该防止这一点,应该保持一个朴素的心态,一个真实的心态。讲起来很容易,“媒体是媒体,我自己是我自己” ,这谁都会讲,但是,无形之中,还是受到了影响,包括你周围的很多人,对你的看法都会加进太多预先设定的东西。这对于我很不利。 中国的媒体哪里有成熟过?从来就没有成熟过。 文学评论界其实还是有许多人蛮公正的,我看到有,我们不能这幺完全悲观地去看待文学评论界。毕竟,思想界还是有一些人有诚实的眼睛和诚实的心。有些人会肯定我作品的一部份,也会指出一些幼稚的地方,毕竟,那时候我才二十五、六岁,我也不回避这个问题。 那本书鼓励我,无论怎样,它是个不太成熟的东西,但它成功,大家鼓励我,关心我,成为一种动力。现在反过头来自己看,我也同意一部份意见,说这本书的确是有一种划时代的意义。这话听上去有点大,可是,四年过去了,你看,你还是来采访我。你可以不喜欢,但你得承认它是一个Phenomenon,它就是出来了,而且,你看看它后面,有多少follower啊?很多人不叫模仿,是受到启发吧,年轻的作家开始在作品里面加入一些fashionable的部份,加入rock'n'roll,连标题都是…娃娃啦,不要讲那几十个宝贝了。 甚至说,还有一个意义,就是使得西方对中国的文学突然变得有兴趣了,因为这本书,后来有些别的作家的著作的英文版可以在这边出版了。以前的话,说句老实话,中国文学是蛮尴尬的境地,象我很尊敬的莫言的书,可能最多就是几千册。张绒的《虹》确实很好,因为是英国出的,旅英的,二十几年,很美的语言。在大陆成长的、用中文写作的作家,因为我这本书可以让全世界知道。对我来讲也蛮好的,无论怎样,如果那些人可以用一个比较好的心态来想想的话,不要有那幺多的嫉妒嘛。这本书其实就是为你开了一个门嘛。从此以后,别人就会知道,其实中国书也可以卖得好,出版社的兴趣就来了,我知道现在就有美国的经纪人跑到中国去,与更年轻的人签约。就是因为这本书嘛。 中国现在是一个很吸引人眼球的国家,变化特别大,我也很感激,能够生活在这样一个时代。 当年听到的许多人身攻击,对我来说,就象一个joke一样,是entertainment。我已经很长时间没有接触媒体了,谢谢大家对我的关心。 写作就是写作,不需要太多的社交,不需要媒体打扰。我对我的新书很得意,我很兴奋,和上一本书非常不一样,这是我唯一可以告诉你的。如果说这几年我有什幺变化的话,你可以从这本书里可以看到。有些时候,不一定人如其人,可是许多想法、看问题的方法、叙述故事的角度、评论,完全可以从中看出来。 近来很兴奋,也有很多幸福的感觉,写作不能叫拯救了我,但它一直让我成长。哪怕我现在四十几岁,我也需要成长,对于每一个人,成长是一辈子的事情,我觉得我非常幸运,可以有这个职业。 如果有其它的机会,我也不会介意去尝试。我是一个open mind的人,我对生活是永远有很多热情的一个人。 那件事情,我早就get over with it 了,It's fun。没有什幺遗憾的,那时候,好几次有些媒体都让我气极而笑,非常entertaining,我觉得就是一堂课嘛,有什幺遗憾的。当时,我能做什幺呢?我没有做什幺,是媒体在做。你不要误会,没有多少事情是我介入的,都不过是他们……关于我自己的那部份,我不能做太多的改变,媒体是一架庞大的机器在运作,我只是里面一个小小的角色,因为当时他们需要一个所谓“另类”的角色的出现,“另类” 这个词也是1999年的热门词。真是适逢其时吧,媒体很兴奋,因为媒体永远需要这样的东西,就象狗永远需要一块骨头那样,他们很兴奋,四处抢这块骨头,咬的面目全非,然后搞些耸人听闻,1999年2000年都是热门人物,传媒时代的joke。你说当时我能做什幺?哪怕我不说一句话,书却是已经出版了呀。 虽说现在想想是joke,当时我并没有这种感觉,当时我二十六、七岁,又是禁书风波,试问任何一个人,哪怕一个四十几岁的作家,被禁书,你会有什幺样的感觉?我不知道什幺在发生。你要是放在我的位置上,你会怎幺反应呢? 可能大家还以为,可能当时我有许多许多举动,其实,我当时真的不能做什幺。书写出来了,有它自己的命运,离开我的手,它的命运被引向何方,我都不知道。无论发生了什幺,只要你有一个健康的心态,你觉得你学到了,你成长了,就好了。 我觉得我成长了。我说了,成长是一辈子的事情嘛。特别对作家来讲, 有的时候接受采访很有意思,采访的人总是试图把你引到什幺地方去。 作为作家,有一点是我永远都要坚持一辈子的,就是写作的动机之一,要保持一个诚实的东西。很多人都在make up,不知道是不是中国的传统,很多人都想去“粉饰” 一下。没有必要嘛。作家不是政治家,也不是医生,你的责任就是记录一切呀。对吗?就象亨利。米勒那本书,里面乱七八糟的,象杨梅大疮一样,他的伟大之处就是他把现实社会中的“那一面”给写出来了。我一直认为诚实是最重要的。 我知道很多人都不出门,睁着眼睛在那里想象,然后写出个东西。包括许多人对一个作家的批评,在没看人家的书之前就已经写好了。这样的事太多了。 所以,写,第一要诚实,生,就是这个样子,可,写得很淡,日,生活有时甚至很苍白,你,想把它写得很有意思,你,要…第二…要可以…嗯…Inspiring,有,西可以使大家去想。使部分人喜欢你的作品,引,共鸣,使,一部份人可能不喜欢,但,以引发他的触动,包,和你论战,都,引发他那根神经。这样才有意思,非,简单。 中国作家被教育得道义感非常重,象,主席《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里说的,作,要成为 “什幺什幺喉舌” ,我,西方的作家就不大讲这个。其实,还,一个诚实,如,作为人来说,你,已经是个很诚实的人,你,以听到你自己心里的声音,不,用脑子,而,用心去感受的化,,that's enough,其,已经很好了。很多人不用心,用,子说:啊,这,做,会,什幺什幺结果…… 话又说回来,I,spiring其实包括这个意思,如,作为作家,你,读者传递了message,作,作家,就,经很成功了。你不能希望作家去拯救地球,C,m'on!把地球撬起来?或者说,把,争给停止了?把瘟疫给治好了?那是政治家、军事家,医,们的事情。作家就是要诚实,这,重要了,真,。要对自己诚实,要,自己诚实(重复)。作家不是工具,,写出的东西不是为了教育别人,或,糊弄自己的。有人真的就是,将,己关在屋子里,不,泳,就,写一个一条鱼在水里游泳的故事,不,道水温有多高,水,多深,流,怎幺样,有,危险。 我现在就是在…。在生活。小说写完了,回,约来休息一下。头两个星期几乎没见任何人,我,得非常好,因,我需要一个调整,其,我非常enjoy一个人。有些社交活动还可以,同,化界艺术界的杰出人士交流交流,有,活动真是无聊,p,rty上现一现身什幺的。我不是那样很狂热的人。平时看看书啊,做,meditation,也,和以前不同的,我,在比较spiritual。中国的打坐,印,的揄迦功,冥,术,非常好。有人认识我之后很吃惊:啊,你不抽烟,也不喝酒,你的生活很安静,喜欢阅读,喜欢一个人散散步。其实,这样的生活是很真实的生活,不需要天天花朵,夜夜笙歌,不真实。我不是批评(那种生活),你可以过一段那样的生活,我曾经过过那样的生活,那时我年轻,二十四、五岁,上海那时正在变化,年轻一代的生活方式、价值观都在变化,可以过一段,没关系,年轻的时候,可以rock'n'roll。毕竟,我是个作家,心灵的宁静十分重要,这是我反复强调的。 中国人在这边是少数,有些活动应该去支持。 写书的时候有压力,是来真格的,象生孩子,要全神贯注。我在上海是不玩的,九个月里什幺都不玩。 新的书我还不太打算去讲它。名字?也不可以讲,否,你就成了第一个知道的了。我还没有跟任何人提到过我的新书。 我收集了各种我的盗版书,一大排,还有一些下三烂的书,署了我的名字,根本不是我写的。我收集它们,觉得一种…Flattering…,用他们的方式向我表示一种致敬,挺好的,很有意思,我养活了一群人。 我现在有一种幸福感。 原载《彼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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