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的无敌岁月 |
送交者: 佚名 2003年09月25日17:57:04 于 [五 味 斋] 发送悄悄话 |
外婆患了老年性痴呆症。经常把我妈妈,她的女儿当做一个非亲非故照料她的好心人。她经常局促不定,坐卧不宁的,这样麻烦一个陌生人让谦恭一生的她很过意不去,所以她时常满脸堆笑的和妈妈说客套话…… 外婆把我从小带大,我们彼此熟悉,彼此挂念。她没读过书,所有文字以及文字的所有附属品在她眼中都是神圣的。她珍惜所有写过字的东西,一沓报纸或是一张随手记的纸片她都会用手捋平,整整齐齐地放在显眼的地方。我始终记得她知我考取大学后欣喜中羡慕的表情。 上了大学后,不常回家,她每次都记不住我这一周是否回来,所以每天都会在房间里不同的窗口翘首以盼。真的回来了,又开始在担心和焦虑中打听我返校的日子。 外婆患了老年性痴呆症。八十四岁的高龄让任何治疗都失去了意义。我也一直以为衰老和健忘于外婆是个已完成的过程,只是这个夏天,真切地感受了她在与时间的争斗中无怨无悔的落败。 外婆经常不知道自己是谁,多大年纪了,并且经常把我妈妈,她的女儿当做一个非亲非故照料她的好心人。她经常局促不定,坐卧不宁的,这样麻烦一个陌生人让谦恭一生的她很过意不去,所以她时常满脸堆笑的和妈妈说客套话,找机会做些零碎的家务活。其实,她已经老的什么都做不好了。但她仍然坚持,好像以此才能平复心中的歉疚。只是我们需要在她身后把所有都重新做过。 和许多上了年纪的人一样,外婆坚信儿子家才是她颐养天年的所在,她每天念念不忘的,百思不解的就是为什么儿子不来接她回家。舅舅受条件所限,只能时常来看看。每次我都不忍看她期许而惊喜的目光在舅舅离开的时候在悄无声息的黯淡中失落。在不解和无限期的等待中,外婆变得暴戾无常,经常生闷气,和家中的每个成员吵架。不肯好好吃饭,洗澡,睡觉,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任性而充满敌意。 后来,外婆像是坐上了时间穿梭机,可以随心所欲的往来于承载了她所有悲喜的如歌岁月。她不厌其烦地讲述来自她祖母的那些光怪陆离的神鬼故事,或者骄傲地对妈妈劳作后的抱怨给予一望便知的不屑,年轻时勤勉地照顾全家老小的那数十年是她一辈子的骄傲,或者,每当电视中提及那段彼此熟悉的动荡岁月,外婆都好像是被什么蜇了一下似的,静静地坐回她的房间,在黑暗中碰触着那些风雨飘摇的日子。 最终,外婆决定不再等她的儿子来接了。我的坚强而独立的外婆要自己回家。她每天不断叫嚣着要回到一个她臆想出来的家里去。她费尽唇舌向我妈妈解释回家的必要性:她上有高堂老母等着赡养,下有一家大小需要照料,况且,洗衣做饭都要我的外婆亲历亲为。那诚恳而隐忍的表情让我不忍亵渎。在经历了坚苦卓绝的谈判和和颜悦色的恳求后,外婆始终得不到我妈妈同意她离家的请求。于是我的任性而敏捷的外婆在最短的时间内将她所有看得见的衣物结结实实地打成了一个小包袱,扛在肩上倔强地推门而去! 可是,外婆不会开那些构造精密的防盗门。最后只能倚着小脚踉踉跄跄地回到了她的房间。经过了很短的沉寂后,外婆又精神抖擞地将刚才从谈判到返回的一幕如电影回放般清晰而完整地上演一遍。短短的几分钟,她已经完全忘了,只有回家的念头如奥林匹亚山上的圣火一样生生不息地燃烧着,召唤着,等着她早已不再光洁的额头去朝拜。 现在,我经常能看到外婆虔诚地趴在阳台看着窗外的车水马龙,我知道她在心中默默盘算着回家的路线。于是,在北京这个变幻无穷的城市里,有一扇窗是属于我那瘦小却坚毅的外婆的,在那里,所有的喧嚣与繁杂都是过眼云烟。当清晨的阳光把一片金黄均匀地洒在外婆身上时,她就开始了新一天的等待。外婆认为,她的家就在马路对面的拐角处,只是我从来都不知道那究竟是什么地方。 快开学了,花样的年华又过去了一年,我依然不知道前面有什么等待着我。寂寞如外婆,即使是背影都是那么坚定的。也许,很久以后,当我一如外婆般苍老时就不再迷茫了,而且还知道什么叫做岁月无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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