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钟书在巴黎 |
送交者: 老巴巴 2003年12月03日18:53:31 于 [五 味 斋] 发送悄悄话 |
钱钟书在巴黎 1937年, 钱钟书27岁那年, 身边发生了两件事 :一是女儿圆圆〔钱瑗〕的出生, 二是从伦敦去巴黎继续读书 。 天才也有天才烦恼 !在伦敦的读书日子对钱钟书来讲是一种束缚, 要不是对家里和奖学金有个交代, 钱钟书怕是连那个“劳什子”文学学士(B.Litt.)文凭都不会念完。 一拿到学位,他就告别牛津友好,摒挡行李,一家三口就前往法国巴黎。 从瑞士回巴黎,又在巴黎玩了一两星期。巴黎有许多钱钟书读书时的同学、朋友。这时的法国还在享受“美好时光”最后糜烂的几年,巴黎一贯的热热闹闹和乱乱烘烘,也就是那种“美妙的杂乱”(beau desordre)和“浪漫的混乱”(romantische verwirrung),人们在抱怨中享受自由。钱钟书喜爱法国文化却并不喜欢法国人做事的乱七八糟。 因为惊讶于巴黎的学校对学生的放任自主,和做学问的人本精神,钱钟书觉得这更适合于他海阔天空作学问的方式,清华同班上过法文课的好友盛澄华,帮钱钟书注册了著名学院巴黎大学(Sorbonne)。钱钟书第二年就可以在巴黎带着奖学金继续进修了。
钱钟书在巴黎住了一年 。除了选择一些有意思的课去听听,这一年的时间主要是扎扎实实的读自己想读的书。法文的从15世纪读到近代,文化史上有名的或无名的一家一家读来。 他读书的速度快,一目十行。吸收、消化能力惊人,会举一反三。隔几天就要重新借一大摞。既有完整的读书方案,又能按自己的意愿恣意浏览 。对于嗜书如命的钱钟书而言,天下没有比这更美好的日子了。钱钟书每天读中文、英文, 隔日读法语、德文、意大利文,在纵横交错文字的王国里,他即山铸铜,煮海为盐,得意驰骋,如鱼得水。有如君临属国的国王。 尽管钱钟书读过法语, 书面的法语已经没问题 ,但毕竟没有说口语的机会。 巴黎人讲法语柔滑、利索的腔调给钱钟书非常深的印象, 为了让自己习惯和熟悉这种语调, 从不问柴米的钱钟书居然拎着菜蓝子,赶集市〔郊区的集市一周只有一两次〕,买菜、买肉就是为了能有个对话的机会。 像现代人从“京白”中体会老北京一样,钱钟书也从一个学者的角度欣赏它语义之外的深远韵味 。过了不久钱钟书的法语大有长进 ,按照巴黎人的标准: 说那法语里能闻到‘大菜市场’〔les halle〕的菜梆子味道。 钱钟书在巴黎也有朋友来往,如向达、王辛笛、盛澄华、罗大冈等人, 可他天生是个心静的读书种子, 不太热衷于人情来往。有时出来散步,换换心情。他写过首诗,孤行静寄,宛转回复,是他在巴黎的心情写照 。其一写道: 《清音河*(La Seine)河上小桥(Le Petit Pont)晚眺》 万点灯光夺月光 一弓云畔挂昏黄 〔*清音河(La Seine)现译塞纳河。〕 法国人的活泼、跳越的思维方式也给钱钟书以后的思想方式打上了烙印。 他从小受过严格的文字训练,桐城文章、训诂考据是拿手好戏。可是他很反感‘见山是山,见水是水的’思考方式,认为局限于文字的表面的评论,即死在句下。在回国一年后,他的心得著作《谈艺录》融贯综赅,很能体现他留学英法期间的思想积累。两年后出版的该书:表明这样一种态度:评论应该超越文字表面,去领会文字背后的精神实质。 如何理解一部作品 ?钱先生在《围城》(法语原文 fortresse assiegee),里开了写“古史辨”顾颉刚先生的一个玩笑 ,因为“古史辨”用的是“剥笋”式的研究,要在古老的文献中,一字一句、证据确凿地找出中国古史层累叠积的最终结果和真相。而钱钟书认为:由文字组合而成的“本文”有一个特点,就是其结构“犹玉葱层层剥揭,内蕴核心,了不可觅”。文字相释 ,很多结论都是相对的,也许更应该更注重叙述过程和结构,而不是强调实质与结果,结果与实质总是随着结构的剥落过程消失掉。结筏乘度,此岸已到彼岸。钱钟书想用一部长篇小说来表达这种思想, 可惜这部很可能开启中国结构主义先河的小说原稿失散,未能完成。书名《百合心》,〔法文成语 Le coeur d'artichaut,一种层层包裹的白嫩的小菜,白呈黄白,略有苦味--老巴巴注〕,意思是说人心就像一只百合, 总是层层剥落,最后却是虚无。换言之,根本就没有什么结果,结果就在结构当中。 思想上的丰富和思维方式的多元化是留学巴黎最明显的收获。很多后来时髦起来思想和观点钱钟书在巴黎的日子已经接触到了,他的敏锐视野已经超出了狭义的文学文字研究, 他把中国文化最晦涩古奥的经典和世界文明最流行时髦的思潮打通还原。这是他日后以中国学者而闻名于世界的一个主要因素。 在巴黎期间,他没有读学位的压力, 没有必做的工作, 也没有生活费用的烦恼。 偶尔女儿圆圆的娇娇地啼哭会让他放下手中的书 ,帮着虚弱劳累的杨绛哄看一会儿。 纵观钱钟书的后半生, 这应该是他最平静、最暇意、也是最随心所欲的一年。 学者的书桌是平静的, 可法西斯的野心卷起的战争的风云却从亚洲席卷到了欧洲。 先是日寇侵华,杨绛的母亲1937年在逃难途中不幸逝世,刚做了半年的妈妈的杨绛感怀倍痛 ,悲苦恸哭、思家心切。 后有纳粹德国狼视虎顾 ,法国无法避免战事, 浪漫的巴黎开始迷漫着悲哀和血腥气息。 从法国回国的船票已经非常难买, 后来好不容易辗转搞到。1938年8月钱钟书、杨绛和他们的宝贝女儿圆圆离开了他们喜爱的巴黎,乘法国邮船阿多士Ⅱ(AthosⅡ),坐着三等舱,回到中国。 我在钱钟书的诗稿中找到这首诗,悲伧忧愤 ,标志他在巴黎留学生活的结束和波荡的生活的开始: 《巴黎归国》 置家枉夺买书钱 明发沧波望渺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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