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母亲生前,非常后悔放我出国。虽然上海还有我姐,但是我母亲和我是沟通最好的。我姐有时很吃醋的。
我出国念书那些年,我父母刚开始有一点点钱,都是自己专业工作挣的血汗钱,一直惦记着找人,送钱送物给我。近些年国内尤其是上海经济发展迅速,父母生活越来越宽裕了,他们也有第三代好围着转,所谓天伦之乐,生活圆满。但有时候我感觉母亲内心还是很孤独的,她一直害怕退休、唯恐要去跳广场舞和周围素不认识的老年人混在一起家长里短。也因此她退休后一直反聘工作发挥余热,并谢绝单位派车、每天早起自己倒两部车去上班,傍晚再倒两部车回来。就这样一直做到病倒,最后几年还得了一个国家一等奖。她发病后我回家看她,还陪她去过一次单位,那时她体质精神还不错,快走到车站时看到电车来了,她70多岁的人就迈着小胖腿儿努力小跑起来,我也不由自主的跟着跑,边跑着眼泪唰唰的往下流。
我姐曾说起母亲下班后独自一人买只“梦龙”啃着逛逛街,觉得没大意思就回家了,她单位老同学一大批一辈子关系不错,叫她聚会一起吃饭她兴趣也不大。我回想起自己出国前也常这样——我太像她了,虽然看着挺外向——我那时常一个人逛两小时街、在梅龙镇地下的大食代独自吃一个小火锅,吃不完只能默默回家愣着,看看书,一段时间都不要再出去了。我俩对物质的奢华都不太上瘾的,就是内心的孤独没法对人诉说。夏夜我睡在无人的底楼把窗子大开好看到天空,半夜来了灵感,马上爬起来写诗生怕挨到天亮忘记了,灯光影响到隔壁房间要早起的阿姨,她早上就对母亲投诉我。我妈就来骂我“混世魔王”。。。呵呵。
虽然母亲生前也因为工作和旅游到过一些国家,在她那代人里算见世面不少了,但她外语全无天赋——这点很奇怪因为她父母这方面非常强。据她的中、大学同学说她读书时还曾是俄语课代表,80年代她单位普及英语我见过她的笔记本都学到牛糠3册了,但后来就退化成瞎七搭八、连基本单词都看不懂了。而我可能是隔代遗传到了,能说几种语言、去到世界一些稀奇古怪的角落。曾经带着父母去西游,他们跟着我走过那些一辈子都不敢想过去的地方、坐着当地火车和周围黑擦擦的普通人交谈;我父亲是中学学的英语大学就改俄语了,他语言可以还居然能和老印撇人生,闹情绪不和我们去景点,回回司机尊老爱幼就带他一个人兜风。。。回来后他们还兴奋的和老同学朋友们叨了几个月。尽管母亲嘴上总是说,如果我当年没有出国她或许能帮我这个那个,看我的同学现在都做的怎么怎么样了,感觉我们在外面太辛苦了、又说谁谁家出去的孩子都海龟了现在多么好。。。但我觉得她心里一直还为我骄傲的吧。
母亲发病后,她一直自己拿病历卡、亲自找医生谈,我们瞒也瞒不过。讨论治疗方案时风险重重,她说,外公讲的,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我不怕你们也不要怕。可是,医生说她不必吃这一刀了。。。她一直当我救星,相信我见多识广总能找到办法。但我东奔西走,也只能尽人事听天命。就这么看着她的勇气一点点被挫败。到最后几个月她再搜寻我的目光时,我总在躲闪。。。她失望到极点时对我说,妹妹你也骗我,你找的那些办法全都没用的。。。这是我这辈子听过最哀伤的话了。
不过她临终倒不怎么唠叨我的事了,也不逼我生小孩了。虽然现在父亲老对我说,你妈生前就是放心不下你啊。我嘴上应承着,还是有点疑心不是。
我理解我母亲吧,她就是很典型的那种中国好人,内心也埋藏着很多理想,在这个物欲横流的社会随波逐流几十年,感觉有点累。好好歇息吧妈妈。祝你在那边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