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中國男人對女人的小腳，就象日本男人對女人的長頸，維多利亞英國男人對女人的細腰，現代美國男人對女人的大乳房一樣，情有獨鍾。可惜二十世紀西風東漸，中國男人的眼光也跟着西人由緊而松自下而上地移動起來，我中華民族又一項珍貴的文化財產，隨着一些世紀老人的謝世，已經瀕臨滅絕了。現在談到金蓮，年輕人不是說封建，就是做出一付“祖上曾經小過又如何”的不屑表情，這種狀況真讓人憂心如焚。因此有必要趁一些老同志還在的時候，把整理宣傳“三寸金蓮”這項工作，抓緊做好。

　　女人的小腳，小到三寸叫“金蓮”，又稱“三寸金蓮”。四寸是“銀蓮”，其它更大者如諸位看官的腳統稱“鐵蓮”，可惜這金蓮的發明者，已不可考，凡事一不可考，就特別有利於繁榮百家爭鳴百花齊放的學術局面。金蓮的價值，可以從幾個方面來討論。布局上，金蓮采中國古典山水園林式樣：蓮口，蓮底，蓮尖，蓮心等等，均分處得當，錯落有致。三寸之內，有曲有彎，有稜有角，雨絲風片，煙波畫船。從美學的觀點看，金蓮小巧玲瓏，或如一勾新月，或如寒梅瘦影，或如玉筍纖纖，或如新絮綿綿，真是說美就美，要俏就俏，都道美在觀者的眼裡，會不會欣賞，就是您個人的修養和造化了。

　　小腳不僅美，而且實用。腳一小，便走不遠，這很讓男人放心。古代的女子，不能象現代女子一樣，因了腳大，再憑藉着各種交通工具，整天瘋瘋顛顛滿世界亂跑，認識人一多，就很容易造成婚姻悲劇。因為三寸，又沒有車，那時的女子鎖於深閨，終日無所事事，不是在絲桐上調弄一下離恨譜，就是在花箋上塗抹幾行斷腸詩，生活雖然單調，可心中只有那麼一個戀人，結果便是愛情專一，婚姻穩定。所以古代最動人的情詩，都是怨女思念遠方不歸的夫君的。而現代最感人的女性愛情故事，多跑不出糾纏於數個男人或幾個女子之間的圈套。

　　金蓮一尖一瘦，就易軟，走起來雖是步步生花，但又容易搖搖晃晃，雅稱“輕搖金步”，這時就需要你的肩膀依靠，你的雙手攙扶。舊時一般大家閨秀，比如林黛玉，終日都有個丫環在旁邊扶着，就是怕因腳小而站不穩立場，犯了路線錯誤。不過女人站不穩立場，對男人可是正中下懷的好事。您不妨想想月夜湖邊柳下兩花樣女子，一個大步流星，一個弱柳扶風，誰是最可愛的人兒，還用問嗎？！

　　妙蓮一雙，靜觀已十分可人，再醉人般地一搖晃，剎那之間，疏影橫斜，暗香浮動，那萬般風情千種風騷，又如何說得完道得盡？！所以金蓮”又稱“蓮鈎”，這一“鈎”字，從字面上拆看，就是一個“金”字加“勾”，可謂畫龍點睛之筆，傳神之至。用“金”蓮“勾”什麼呢？當然是勾男人的魂。如果說用眼角傳情秋波勾魂，還怕第三者窺見春光外泄的話，那沒有什麼比用“腳蹤兒將心事傳”更含蓄更安全的了。金蓮如此多嬌，引無數英雄競折腰。女性解放的先驅之一潘金蓮便是勾魂的典範：僅從帘子下朝門外那麼一勾，就勾得一夥男人終日“逐在門前”。那種“此地無聲勝有聲”的東方高級調情藝術，顯然要比以赤裸裸暴露裙下春光來勾引小克的莫妮卡小姐來的高明。

　　除了伸於簾外門邊，小腳還可以在桌下踩，床邊蹬。誰都知道一條香帕是傳情達意的上佳道具，除了不便用來試淚外，蓮鞋的運用效果其實比香帕還妙，尤其在元明時期，拋紅繡鞋就曾是某些地區比較常見的愛情娛樂活動。此外清風明月柳暗花明之際，嬌鸞輕喚一聲“唉喲喲”，再俯身輕纏繡帶，虹腰瘦影，更兼凌波助態，那番情韻，又如何能不使人浮想聯翩？所以舊時老實巴腳的書生，偶而碰一下蓮花，一般都會面紅耳赤，口是心非起來。也有大膽如西門慶的，則會尋機摸一下，捏一把，以解心頭相思。不知有意，還是無心，一隻蓮鞋，一條蓮帶，偶而也會被遺忘在小河邊，花園裡，石凳下，草叢中。運氣好的拾到，會把它緊緊地捧在懷裡，忙時奉為圭壁般地珍藏，閒時則奇珍異寶地似的把玩，有的更遙望閣樓，黯然淚下，充分體現了古代青年對美好愛情的憧憬嚮往和對現實生活的無奈和悲憤。

　　從性的角度看金蓮的起源，則至少有生理的“臀部說”和心理的“神秘說”兩派理論。以辜鴻銘先生為代表的“臀部說”認為，腳小是手段，臀肥是目的。血往下行，就象多少年前潘曉的人生道路，越走越窄。走投無路之下，只好倒流洄漩在臀部上，從而促使臀肥股胖。女人要肥臀，好象還是比較現代的意識，這從古代詩賦對肥臀的冷落就可以看得出來。舊時文人騷客，遇到年青女子，總要“評頭論足”一番，和現代人動轍“評乳論臀”的歪風邪氣，相去甚遠。“西廂記”里的白衣秀士張生，見到相國千金鶯鶯一面，整天意惹情牽的就是小姐身體的“三大件”：頭部，腰部和腳部，而對臀部和乳部，是想都懶得去想的，真是個“色而不淫”“思無邪”的好青年。可見傳統上國人對臀部並非如今人想像的那般痴迷，故“臀部說”似不可信。

　　另一學派“神秘說”更與國情相符。其認為裹腳的目的是要鈎起人們的好奇心。凡事一神秘，一朦朧，便易催情，金蓮或許便取其道而盛行。因此古代一些“居心不良”渴望“知情權”的男子，不是想偷窺女人的洗澡，而是熱衷於偷窺女人的洗腳，以至被窺的良家女子發現後不堪污辱，而走向絕路的人間悲劇，也時有發生。畢竟“裙下三寸”和身體的其它部位不同，它並非生而有之，而是天天裹，月月裹，年年裹後才得來的，雖痛苦但見功力，真正象是革命老前輩提着腦袋打下的紅色江山，自然輕易容不得旁人染指輕薄。

　　金蓮之美，催生出無數的賞蓮專家，俗稱“蓮迷”。近代最著名者莫如學貫中西的辜鴻銘先生。辜老不僅事業顯彰，而且家庭生活也幸福美滿得令人嫉妒，究其原因，除了擁有一日本美妾外，其嬌妻的那一雙“瘦小尖彎香軟”俱全的金蓮也功不可沒。生活上，若無小妾相伴，辜老則夜不能寐，所以小妾是辜老睡眠的“鎮靜劑”。事業上，若無小腳跟隨，辜老定文思枯竭，所以小腳是辜老創作的“興奮劑”。僅此，辜老就可算是名符其實的“知足常樂”者。隨着裹腳的藝術化大眾化，各種採蓮學術專著論文，也紛紛出籠，如清代的《香蓮品藻》，作者方絢甚至將金蓮細分為五式九品十八類。其他如愛蓮居士的《談蓮》，蓮意的《金蓮翹足之我見》等學術論文，也因其深入淺出而膾炙人口，中華傳統文化更因此錦上添花。

　　不幸到了清末，國門被迫開放，洋槍洋炮後面不僅跟來了鴉片，還跟來了女人的西洋大腳，令國人一時意亂神迷，腳底發癢。資產階級自由化代表人物梁啓超、康有為之流維新之餘，更趁機推波助瀾，不遺餘力地搞起了“天足”運動，其後果之惡劣，只有後來的文化大革命運動才能相比。那時膽敢站出來向洋人大腳“說不”的，也只有辜老一人。當時英國紳士嘲笑國人好小腳影響行走之時，辜先生即以英人好細腰妨礙內臟發育回之。英人嘲笑我們好聞小腳，辜先生又微笑以西人喜嗅Ｃｈｅｅｓｅ駁斥。小小英國佬以為腳大就有理，公然辱我中華金蓮，這種赤裸裸以大欺小的霸權行為，本要讓人拍桌而起罵娘的，可儒雅的辜先生，在洋人面前，不亢不卑，據理以爭，堅定地維護了我中華民族的三寸尊嚴，因此連西人也不由得對辜老肅然起敬，對小腳則刮目相看。

　　現代女子偷懶多不纏腳，腳大又不足觀，於是就以高跟鞋代之，高跟窄尖，立則亭亭，行則窈窕，表面上另是一番令人賞心悅目的良辰美景。高跟的一大功能就象我黨歷次代表大會一樣，總是可以承前啟後繼往開來。通過高跟，前腳和小後腿連接之流暢，又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前腳大的問題用鞋尖來解決，畢竟五趾的伸縮性很大。有些女鞋，如放在手裡掂掂，總以為一頭可以當尖刀用，另一頭可以做鐵錘使，難怪當代好的“女子防狼手冊”和一些小說電影裡，常有“脫鞋便打”一招。以後男人若走夜路，不妨也隨身帶只高跟鞋，既算孤膽英雄又有佳人相伴。儘管現代高跟鞋師承了金蓮的先脈，其最大的弊病還是投機取巧，令人真假難辨。

　　金蓮發展的命運，就象我國的社會主義建設，充滿了坎坷和波折，比如其後半部是否要高跟就折騰了好多回。“高精尖”曾一度讓人陶醉，因而演化出現在還在某些地方逢年過節就要表演一番的“高蹺舞”，外行看熱鬧，內外的就可以看出“高潮”來。京劇里，幾聲鑼響，小花旦踩蹺出場，有時沒走幾步，台下有人就憋不住想叫“好！”，也是一樣道理。所以過去又有人說，“坤伶成名，在蓮不在技”。

　　欣賞金蓮，不僅能給視覺上帶來極大的美感，更可以滿足味覺上的需求。老前輩辜師爺就曾一針見血地指出：女人之美在於小腳，小腳之美在於味臭。每個人鼻子的適應能力和進化程度不同，對“臭”的感受自然也會不同。在這方面，人有三境界。第三境界是聞臭掩鼻；第二境界是久聞不覺其臭；最高境界是聞臭而覺其香。故香臭又因人或人的經歷而異，就象第一次喝啤酒時，很多人都會有喝馬尿的不良感覺。提起中國食文化這一瑰寶，人們自然就會想到臭豆腐；若論及中國性文化，除了處女膜，恐怕就得想到臭小腳。因此說一個“臭”字乃中華文化的一個重要特色，並不算言過其實。正宗蓮迷，對金蓮，不僅喜聞，還好吸吮，以至於有金蓮祛病一說。由於金蓮珍貴，一般人不可能常吸吮，最後大家只好以吃小豬腳代之。解放後，我們常常控訴那“吃人的舊社會”，可能和過去某些人好吸吮金蓮多少也有關係。其實中國人自古就講究吃什麼，補什麼，我們愛吃動物的腳，起碼是對腳的重視。啃小腳，就含有希望女子腳小的意思，而且豬腳皮對女子皮膚的保養也大有裨益。現在沿襲下來的女人好啃小豬腳甚至小雞爪，其實乃是中國吃文化和性文化最巧妙最神奇結合的體現。遺憾的是，這一中華文化之精華，西方人永遠無法理解。

　　近百年來，中國女人不僅放了足，而且還割起了雙眼皮，修補起處女膜，隆起酥胸，抽起腹部的棉絮，拉起臉上的秋波來。都說男人命苦，可吞幾顆偉哥也就苦盡甘來。但做女人的，身體變成了大寨樣板田，一年四季，土肥水種密保管工，總想着要弄出點樣子讓外賓參觀，更是輕鬆不得。在當今對女人身體進行的各種農田基建中，只有補膜還算是一件非常中國文化的事，區區小錢，便喜得身潔春夢無痕，又可笑看桃紅青山再染，好歹也算是老少皆宜的行善之舉。

　　至於與補膜大異其趣的隆胸，雖說有助於開擴廣大“無產階級”的革命胸懷，但在社會主義初級階段還是屬於“超前消費”的範圍。退而言之，就算公家可以報銷，也還是不讓人放心，因為隆胸好比修路建橋，是一要好設計，二要優質原材料，三要嚴格質檢的高科技。相比之下，纏足設計簡單，單純手工操作，原材料不過是塊裹腳布而已，再偷工減料因陋就簡，也出不了什麼人命事故。此外高科技製作的波霸，質量再優還是有高跟鞋的弊病，這也是為什麼西方記者每每見到隨身偕帶波霸的電影電視明星時，第一個本能的反應就和“打假先生”王海一樣：“此尤物是真的，還是假的？”而金蓮，不論多小，亦無真假之虞。

　　不過話說回來，纏足與隆胸，就象餃子和漢堡，本身並無所謂封建現代之分。纏足代表了以手工業或輕工業為基礎的封閉內向型的東方文化，而隆胸則象徵着以高科技或重工業為基礎的開放擴張型的西方文化。金蓮親吻黃土地，豐乳昂首向藍天，故兩者又分別標誌着黃色文明和藍色文明。這兩個文明，一緊一松，一小一大，一下一上，一陰一陽，要一起抓，尤其困難，因為兩者是對立的關係。這種關係一旦發生在女人的身體上，就算是人民內部矛盾，也很難正確處理，不信誰若小腳加巨霸，一定是頭重腳輕，寸步難行。前不久美國最著名的波霸領袖，因行走困難，痛定思痛，終於決定放下包袱，輕裝上陣，就是一個歸朴返真的生動事例。

　　這些道理說起來簡單，但現在的年輕人往往聽不進去。所以如何說服女人不要不合國情地盲目擴胸，而應該腳踏實地、老老實實地重新裹一下三寸金蓮，讓中華文化以後好歹在世界舞台上也有個令人刮目相看的立足之地，則是擺在新時代每個思想政治工作者面前一項嚴肅而艱巨的任務。從今以後，從我做起，從娃娃裹起，每天堅持“三講”（講裹腳，講裹小腳，講裹臭小腳）。如此持之以恆，二十年後的選美大賽，也許可以爭取把它辦成觸人綺思的品蓮大會，其效果，應該不會比我們的大腳妹妹們在國際跑壇足壇等體育競賽中屢屢披金戴銀來的差。過去很多人看不清“天足”運動的真正目的，現在看來是要利用女人的大腳去奪什麼競走足球冠軍。都說裹腳對女人殘酷，可是馬家軍女足的訓練又如何溫柔？十三億人民群眾的愛國熱情，就等着幾個女子的大腳來激發，一個有五千年文明歷史的古老國家的光芒，就靠着幾個女子的大腳來爭，未免有點說不過去吧？更何況在新的世紀裡，大老爺們如果還整天坐在觀眾台上興奮地唱什麼“妹妹你大膽地往前走”和“向前進，向前進，婦女的責任重，戰士的怨仇深”，又如何能不讓人感到陰盛陽衰顛倒世界的悲哀呢？

〔定稿於１９９９年８月２８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