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零零零年的中国
·纪思道·
【编者按】本文作者纪思道担任了五年《纽约时报》北京分社社长,刚刚离开中
国。他和他的华裔妻子伍洁芳曾因出色报导八九民运获普利兹新闻奖。本文发表于
十月三日出版的《纽约时报周刊》,由小山翻译。
引 言
皇帝看来快要死了。
邓小平是个很有奋斗精神的人,他说不定还能活上几个月甚至几年。但每当这位
八十九岁的最高领导人迈着艰难的步履在电视上偶尔出现时,他那发抖的手和无神
的眼睛总是让人们想到一个根本性问题:邓以后会怎样?
上一次中国皇帝死去是在一九七六年。那次,中国改变了方向。毛泽东的死带来
了人民生活基本方式的变化:黑色超短裙取代了毛式制服,发怒的摇滚乐接替了“
党是母亲”一类的曲子,生活水平大大提高,使得许多农民过上了上千年以来没有
过的富裕日子。
邓氏皇帝的死也许会有同样大的影响,因为共产党现在面临严重的合法性危机。
中文里,危机一词是由两个字组成的:危字有危险的意思,机字有机会的意思。所
以,中文里危机既包含危险,也包含机会。这正是这个人口占世界五分之一的大国
面临的形势。其面对的可能性之多,有如有十一亿人口及核武器的巴尔干,或地域
大二十五倍、人口多九倍的日本。
二零零零年的中国会是什么样子?预言中国一年后的走势就象预测明年的天气那
样不准。然而,虽然回到毛式激进主义的可能性不大,以下三种依据真实人物背景
的情景可以反映出九十年代中国的巨大潜势和陷阱。
人物介绍
陈子明,现年四十一岁,因参与组织八九民运而被判处十三年徒刑。身材矮胖。
八十年代,他开办通讯学校大获成功,并以所获资金支持了一个研究机构。
迟浩田,六十三岁,从少年时代起就成了严肃、淡薄的军人。现任国防部长,在
军中深孚众望。
江泽民,六十六岁,共产党领导人,因善于见风使舵,人称“风向标”。
李 鹏,六十四岁,总理,强硬派政治局委员,大概是中国最让人恨的人。连他的
妈妈在一九八五年临死前,也见人就说他的坏话。
刘燕文,二十五岁,农民,住湖南省同治村。很有自信,也很有抱负。她曾在制
造出口玩具动物的工厂工作,并曾试图在村里创办手工业,但没有成功。
薛 飞,三十五岁,诚实、讲话细声慢调的电视主持人。一九八九年因以毫无表情
地用明显反感的语调宣布实行戒严而被开除。从那以后,他在做向东欧出售消费品
的生意。
朱熔基,六十四岁,人瘦,脸尤其瘦。副总理兼经济总管。因愿意接受政治和经
济上的变化,有时被称为中国的戈尔巴乔夫。
情景之一:权威主义政权
二零零零年五月四日。炮局拘留所,北京最老的监狱之一。老鼠和蟑螂在阴湿的
走廊里爬来爬去。石墙上,是几代囚犯涂抹的痕迹。在中国,酷刑一直是很普遍的
。
刘燕文在四号审讯室的一个角落里低声咳嗽着。
她从未想象过这样的痛苦和屈辱。一开始,她觉得自己一分钟也顶不住了。然而
,时间一分分、一天天地过去了。她从未听说过这个叫做“铐板”的东西——一扇
还带着把手的旧门,四个角上都装上了手铐。可是,她现在就是从手腕和脚腕被铐
在顶在墙上的一扇铐板上。门板上的一个洞就是她的便桶。每天两次,一个看守让
她排便。
“我们想帮帮你”,坐在几尺外担任主审官的军官说。他取出一支万宝路香烟,
用金闪闪的打火机点燃后吸了两口。他和屋子里的另外两个男人一样,穿的是笔挺
的军服。
“小刘啊,你要知道,你是在以卵击石”,军官接着说。“五一节你往天安门的
大元帅像上洒油漆时,你只洒到了框子上。我们只用十分钟就清洗干净了。你没达
到任何目的。”
刘燕文切齿地说:“你们决不该摘下毛主席的画像,而用迟浩田的画像来取代。
”
“伟大的迟大元帅是国家强大的保证。中国现在已是一个富国,它已成为全世界
羡慕的对象”,主审官回答说。
“迟浩田是法西斯主义的兔崽子,现在的政府只为有钱人服务。啊!啊!”当香
烟头按在她的左颊上时,刘燕文发出痛苦的尖叫。她越是挣扎,她脚腕上的伤就越
痛。最年轻的审讯官狂笑起来,他还没见过赤身裸体的女子挨香烟头烫。其他人则
乖乖地看着主审官再把烟点着。
刘燕文闭上眼睛,回忆起事情是怎么因为老孟开头的。她恨他。她恨他们所有的
人。她不知自己是否会被杀掉。
她从未想到事情的结局会是这样。她和大多数中国人一样,是支持一九九五年的
那次军事政变的。当时,在自己在同治村的新砖房里,她在电视上看到国防部长迟
浩田宣布粉碎“三人帮”。迟浩田说,贪污腐化和通货膨胀已使国家濒于破产,可
是三人帮却过着奢侈的生活,光是买美制的旋涡式澡盆就花了七千多美元。三人帮
搜刮国库,妨碍作战。如果不是他们治理无方,几个月以前仗就可以打赢了。人民
解放军并不想干政,但别无选择。
在南海平定、越南侵略者被打败后,三人帮继续争权夺利,以至物价飞涨、社会
秩序荡然。“腐败和犯罪正在进攻,其危险性不亚于入侵的军队”,迟浩田说。“
现在,是人民解放军保卫祖国的时候了。”
听到这些,刘燕文满心喜悦。自从邓小平在九四年初去世后,腐败、混乱和通货
膨胀不断加剧。九五年越南进攻中国的南威岛后,物价就失控了。现在,终于有人
出来收拾局面了。
在迟大元帅宣布解散中国共产党、另成立新的伞式组织“爱国阵线”时,以微弱
票数连任的美国总统柯林顿宣称,中国共产党的倒台,是他实行强硬外交政策的结
果。英国工党新首相史密斯表示,对杀死了一条“臭不可闻的共产主义恐龙”的军
事领导人,西方不应施加制裁。
当然,全国电视实况转播三人帮被处决,曾引起了一些外交上的不愉快。但是,
很少有中国人为李鹏、江泽民或朱熔基感到悲伤。
正在回忆往事的刘燕文这时听到主审官的发问:“你说,你们这个旨在推翻爱国
阵线的地下组织,是什么时候成立的?”
刘燕文闭上眼睛回想。火又烧到了她的面颊。她尖叫起来,但她一动,铁铐就刺
在她的肉上。她痛得差一点昏过去。
主审官看了看表。十一点半了,要快点结束,才能赶上吃饭。他又点燃了一支烟
。
“那是两年前”,刘燕文轻声说。“九八年十月,我在鞋厂做工。我们每周上七
天班,每天十四个小时。我们的厂长老孟开着奔驰车转来转去。”
她停了一下,赶快接着讲。她不想再挨烫了。
“我们是在温州的一个小厂。我妹妹和我都在那儿工作。老孟想占有我。他说他
雇了我,所以我就是他的。我就是不答应。最后,他就让我和妹妹管做鞋底的机器
。机器太大,我们管不了,结果我妹妹被机器卷住了。她那时只有十六岁。”
“这么说,你九八年就成了歹徒了?”
“我们是自由战士!”
主审官举起了香烟。刘燕文马上喊到:“你说得对,是歹徒,是歹徒!后来,听
说北京大学去年年初出现了学潮,我就到北京来了。北大关门后……”
“是停课”,主审官插话说。
“对,是停课。北大停课后,学生们成立了许多地下组织。我参加了一个共产党
的地下组织。我们的唯一追求,就是社会的公正。我们不要发大财的资本家,不要
一贫如洗的农民。”她停了一下后,提高声音向主审官问道:“我想知道,十年前
你也是共产党员,但你为什么却因为我是共产党员而毒打我?”
主审官不屑一顾地说:“我们从未真正相信过共产主义。建设国家是最重要的,
我们需要的是秩序,我们需要使中国强大和富有。我们正在实现这个目标。你也明
白,你们这些共产党人不过是一小撮疯子。去年,中国的经济增长是百分之八点九
。农民,工人,所有的人都心满意足,所有的人都比过去过得好,中国得到全世界
的尊敬,北京很有可能得到二零零八年奥运会的主办权。”
“可是美国人……”
“那些王八蛋!”主审官轻蔑地说。“他们嘴上讲人权,真正关心的其实是钱。
中国的经济增长是世界上最快的,去年是百分之八点九。美国人看重的是这个。”
刘燕文没有说话。她记起她最初看清迟大元帅面目的时刻。她在英国广播公司的
节目里听到,一九九五年的南海之战并不象报纸上讲的那样,是由越南挑起的。英
国广播公司说,那其实是一场迟大元帅为巩固权力、清除三人帮而发动的军事冒险
。
“你到底愿不愿意合作?”主审官一边问,一边拿着香烟头向她靠近。
“我合作,我合作”,刘燕文恐惧地喊道。
主审官站起来对那个年轻的说:你在这里帮她排便,把她放下来,再把她的衣服
还给她。然后,发给她纸和笔,让她写出其他歹徒的名字和找他们的方法。如果她
不合作,你知道该怎么办。
年轻的掂量着电棒,笑了起来。两个年纪大的开了铁门,迈着沉重的步子穿过走
廊。中国在走向繁荣,而现在是十一点五十五分,他们吃午饭排队正可排在前面。
情景之二:民主政权
二零零零年六月十一日,上海浦东广播中心。
薛飞微笑着直视镜头,充满自信。他现在是全中国最受欢迎的电视主持人,去年
的收入超过一百五十万美元。他的收入除工资外,还有商品促销费以及各家公司为
了在晚间新闻中得到正面报导送给他的“礼物”。其实,他并不需要钱。一九八九
年被共产党开除后,他就下海经商了。据消闲杂志报导,他在一九九五年回到电视
台之前,就已经是百万富翁了。
“各位观众,我们很高兴今晚的‘同新闻界见面’节目邀请到了朱熔基主席。在
我们转向另外两个提问人之前,主席先生,我想先问您一个问题。”
“请提”,朱主席热情地回答。象往常一样,他偏对着镜头,以使他受过枪伤的
右耳能被看得清清楚楚。这是在提醒大家,他是冒了风险、付出了代价的。在一九
九六年迟浩田发动的那次未遂政变中,如果那颗子弹再向左偏一点,他就没命了。
“主席先生,中国国际信托投资公司董事长荣智健今天宣布,中信将以五亿八千
万美元的价格从日本人手上买下纽约的洛克菲勒中心。你认为这是否会引起美国的
反感?”(中国国际信托投资公司是中国实力雄厚的投资机构。九十年代初,国家副
主席荣毅仁的儿子、百万富翁荣智健是中信香港分公司的总裁,也被公认为国际上
收买超级大公司的好手。)
“我认为不会”,主席回答说。“连世界银行和国际货币基金现在也承认,我国
已超过日本成为世界第二经济强国,而且是成长最快的国家之一。按照目前每年大
约百分之八的增长率,我们将在十年后超过美国,成为世界第一。像中国这样的经
济超级强国在国外投资是很自然的事,我想美国朋友会理解这一点。”
“谢谢主席先生。现在,请《人民日报》主编陈子明提问。”
陈子明的眼睛里闪现着敌意。他忿忿不平地想,有资格当主席的是他,而不是朱
熔基这样的前共产党干部。陈子明为了民主而丧失了六年的自由,可是今天,他却
似乎应当对朱熔基一九九五年释放他表示感谢。陈子明怒视着朱熔基。他心里很清
楚,朱熔基释放他和其他政治犯的目的只是想搞乱强硬派的阵脚。他记得有一天朱
熔基打来电话,请他出任驻美国大使。“我知道什么叫用天鹅绒堵嘴”,陈子明不
客气地回答说。随后,他挂了这位大感意外的主席的电话。陈子明然后用出狱后退
还给他的钱买下了濒于停刊的《人民日报》,使之成了他的讲坛。这份报纸很是让
政府伤脑筋。
“主席先生,你总说中国是一个民主国家,你也总提到你在九七年的选举中获得
了百分之七十四的选票”,陈子明开始提问。“可是,你的爱国民主党看来只是换
了新名称的共产党而已。爱国民主党掌握着金钱、新闻媒介和共产党在农村的关系
网。其他人怎么竞争呢?这仍然是一党体制。”
“这可不对”,朱熔基笑着回答,心里却非常恼火。他想,我一定要查一查这个
王八蛋的纳税表,看看有什么漏洞。我还要把他的报纸拿走。我把他放了,他就这
么感谢我?“中国现在有一百四十二个政党”,主席接下去说。“谁能征集到五百
个签名、拿出五百元钱,谁就可以注册成立一个政党,并参加自由竞选。我是在这
样的竞选中获得百分之七十四的选票的。你如果不喜欢选举的结果,可以去找选民
抱怨。”
“还有一个问题”,陈子明快速接上。“朱主席,你自己知道,你并不是通过选
举掌握权力的。你终生都是共产党员。你在九二年就进入中共政治局。邓小平死后
,你排挤走江泽民,把李鹏当做八九天安门屠杀的替罪羊关进监狱。你以一个共产
党强人的身份执掌了大权,然后才举行了一次人为操纵的选举来取得合法性。你说
的民主在哪里?”
朱熔基笑了起来:“民主在哪里?民主就在这里。我禁了铐板,停止了监狱里的
酷刑。我放了你出狱,还准许你在实况转播的电视上向我提出侮辱性的问题。”
薛飞请香港《明报》的约翰·刘提问。
“主席先生”,这位大腹便便的中年记者开始提问。“你的副手李嘉诚上星期在
访问台北时,提出中国和台湾应成立邦联。如果台湾继续在统一问题上采取拖延战
术,你是否将对台湾使用武力?”(恭敬无比的李嘉诚曾是香港最富的人。现在,他
是这个前英国殖民地的几十个亿万富翁之一。)
“不,我们不会威胁台湾同胞。但我想在这里直接同他们说几句话。”朱熔基正
面对着镜头,暂时牺牲了展示右耳的机会。“我想告诉你们,我们是多么希望与你
们早日团聚。我同你们的连战总统去年在新加坡举行历史性会谈时,曾提出我们可
以在‘两个实体,一个邦联’的原则下实行统一。我们可以接受中华民国这个国名
,甚至愿意考虑使用一面新的国旗。回到祖国的怀抱来吧,台湾。”
薛飞一边看着主席表演,一边心里想,有人说九五年并没有暗杀行动,这个传言
不知是否属实。朱熔基真的是为了取得民众信任、清除军内异己而自己把耳朵弄伤
的吗?迟浩田没有机会讲出他的说法了,因为据说他从人民大会堂楼顶上跳下来自
杀了。
忽然,播映室里出现了骚动。听众中有一男一女边喊边举着一面橙色的旗子跑上
走道。薛飞示意节目制作人将镜头对准他们,他自己则吃力地读出了旗子上的字。
“自由西藏”,旗子上用中、英两种文字写道。主席的保卫人员冲了上去,用旗子
止住了他们的呼喊。示威者在挣扎中被抬出旁门。
在混乱中躲到了主持人桌子下面的朱主席这时又坐了起来。他注意到摄影机照上
了他那有失尊严的蜷伏动作,心中很气愤。他猜想,明天的《人民日报》一定会在
首页发表他钻到桌子下面的照片。他想,也许监狱的审讯们还留下了一、两件铐板
,可以拿来教训一下这些西藏的兔崽子。
“我们的一些西藏朋友不懂什么是民主”,他埋怨说。“我们让达赖喇嘛回到了
拉萨。我们为以前的错误道了歉。我们给了他们自治权,和香港一样的自治权。看
看香港吧!那里现在非常繁荣。恒生指数刚刚突破两万大关。这是邓小平去世时的
四倍呀。尽管如此,这些藏人还是要独立。他们以欺骗手段,使美国国会通过法案
承认西藏独立。独立!哼,我们是不会背叛祖国的。我们这一代没有权利把上百代
人建造的国家毁掉。如果我们向西藏人让步,新疆的穆斯林也会要求独立的。香港
的行政长官李柱铭已经扬言要就是否独立进行公民投票了,但我们不会允许他这样
做,因为我们是一个国家。”
播映室里响起一阵欢呼声,但其中也夹杂着喝倒彩的声音。
“那么,同华盛顿的关系呢?”
这又是陈子明。朱熔基准备应付他要提出的尖刻问题。
“极可能获得共和党总统提名的肯普指责你的政府不控制向美国的非法移民。他
们说,现在在美国有四百万非法中国人。在民主党方面,雷诺因为盗用美国版权和
商标的问题批评过你。”
“我们对肯普先生和雷诺女士都很尊重。正象过去八年中我们与克林顿总统相处
良好一样,不管谁当选,我们都会与下一任总统相处良好。非法移民不但对接受国
是件麻烦事,对我们也是件麻烦事。但我们是在尽力控制的。知识产权问题大概是
中美之间目前最大的纠纷了。我们不理解的是,到中国开厂制造冒牌的若雷手表和
康排电脑的是美国的投资者,可是我们的美国朋友却总是指责我们。”
“朱主席,我想提一个问题”,薛飞打断说。“一年前,毛泽东的大幅肖像被取
了下来,据说是为了修整。到现在,肖像还没有挂上去。天安门广场纪念堂里的毛
泽东遗体怎么处理呢?什么时候火化?”
“如你们所知,我已经任命了一个委员会来研究这个复杂的问题。我们都知道,
毛泽东犯过严重的错误,但我们也不能无视他的功绩。法国人承认法国大革命失去
了控制,但他们还是把七月十四日当作节日来庆祝。我想我们可以向他们学习,即
使不同意毛泽东的观点和价值,也仍然庆祝他和他的革命。”
“主席先生,我想接下去”,薛飞接着说。他知道,他需要问能增加收视率的问
题。中国观众仍然很佩服敢向领导人提尖锐问题的记者。“毛泽东纪念堂的问题是
与你的政府中不断爆出的腐败丑闻有关的。两个月以前,麦当劳公司的中国合伙人
透露说,你的大儿子收下了十五万股麦当劳中国分公司的股票作为‘服务费’。现
在有人说,毛泽东纪念堂将改建为全世界最大的一家麦当劳分店,这将是中国的第
一千家麦当劳。这……”
“这纯属谣言”,朱主席打断了薛飞的话,并尽量控制住自己的烦躁。这些家伙
为什么总是把我当成敌人?为了我在制度上的开放,应该感谢我才是嘛。“我儿子
是美国训练的商业顾问,他是为了爱国回来的。对他和他的工作,我感到骄傲。而
对这种毫无根据的有关他或我的人品的指控,我是十分愤怒的。但我还是要说,我
对中国今日的严重腐败现象是看不惯的,我保证……”
情景之三:军阀割据
二零零零年八月三日。湖北省长江南岸的矮树丛中。
黑暗中,除了闪动的烟头,穿着黑衣服的突击手们无影无踪。一开始,唯一的一
个妇女和四个男人想用手挡住烟头,可是,长时间那样吸烟太困难了,而他们又紧
张得不得不吸烟。
如果一切顺利的话,几个小时后,一百万人就会死去。
刘燕文看了看手表。九点了。还有两个多小时。按照他们的计划,引爆时间要晚
到人们都睡了,但又不是太晚,以便抢救工作会受到黑暗的妨碍。她想,这下可以
教训一下这些兔崽子了。这次,湖北省够忙一阵子了,想来给湖南捣乱都没空了。
她还记得,湖南和湖北曾是好朋友。她长大的时候,从没把湖北当成敌人。可是
九八年中国开始解体时,湖北也开始欺负起湖南来。湖北最早的进攻是为了赶走湖
南的军阀,但到后来,湖北人也攻击老百姓了。
刘燕文忧郁地想,现在,全中国都是这个样子了,地区和地区干。中国象摔碎的
花瓶那样分崩离析了。这很象二十年代,或者上世纪五十年代,或者十七世纪四十
年代……。从黄帝创建中国起,历史就一直是这样轮@27反复。“一放就乱”,她心
里念叨着。上个月,她听到英国广播公司的节目说,内战的死亡人数已达四百万。
“小李”,她叫了叫一名同伴。她需要说说话,以便不去想那些正在睡觉、但马
上就要死去的人。“小李,如果我们不在九七年同台湾打仗,中国今天是不是还会
是统一的?”
“你是什么意思?”
“假如九六年的大选是另一种结果,假如国民党继续执政,假如台湾的反对党没
有当选、没有走向独立,情况会怎么样?”
“假如台湾没有决定独立,情况会怎么样?”小李对这种推测没有兴趣。“我想
也许我们就不会出兵了。可我们当时是不得以。政府一直都是说,为了不使台湾成
为另一个国家,我们不惜使用武力。所以我们就出了兵,实行了水上封锁。”
“假如我们不出兵呢?”刘燕文继续问。“假如我们的军队没有陷进台湾海峡,
假如西方没有因我们进攻台湾而切断同我们的贸易,那又会怎样?那我们不就可能
保住西藏和新疆了吗?”
“老刘呀,假如、假如,这些假如都是些鸡毛蒜皮。事情反正都已经发生了。再
说,西藏和新疆也许就是保不住。西藏人早就想找机会独立了。新疆吗,我听说事
情是从一个穆斯林女孩被中国大兵轮奸开始的。她的族人对大兵进行报复,于是当
局就镇压。结果呢,穆斯林就去攻占军火库。”
“我知道这里有地方上的因素,但我还是认为主要原因是台湾战争”,刘燕文坚
持说。“假如没有进攻台湾带来的贸易制裁,广东和香港就不会在九八年成立南方
共和国。广东军方之所以支持独立,是因为广东承受不起国际制裁的打击。”
他们又陷入沉默中。刘燕文接着想下去。湖南的命不好,被夹在南方共和国和湖
北之间。湖北的军阀总是来攻湖南,而南方共和国从未来救援过。湖北有炮,有坦
克,有喷火器,还有凝固汽油弹。湖南只有农民。
刘燕文此时又想起了她的妹妹。四个月前,在付给蛇头八万美元之后,她登上了
偷渡船。直到现在,她仍然音讯全无。上千万的中国大陆船民正在涌往印尼、澳大
利亚、泰国和美国避难,公海上到处是那些追捕猎物的海盗。
远处,在长江北岸,是金江大堤。这座五十尺高的大堤是明朝建造的,它保护着
湖北的工业地带。每年,长江都冲下淤泥,使河床增高几分。每隔一段时间,农民
就随江水的上涨将大堤筑高几寸。结果,这段长江的水位要比周围农村的地面高出
许多。江水未造成洪灾,全靠这面大堤了。昨天夜里,刘燕文和她的突击队在大堤
里埋了几吨炸药。住在江北的几百万人将要被江水淹没了。
刘燕文看了看表。快十一点半了。她掐了烟。“好,老吴,你开动卡车。时间到
了。小李,准备好。”
他们脱下黑衣服,换上农民装。很快刘燕文就听到老吴开动了逃跑用的卡车。他
们要连夜赶路才能跑到安全地带。刘燕文认为,在爆炸后的混乱中,没有人会去设
什么路障。
“大家都准备好了吗?”刘燕文作了最后的检查。一切就绪。“再见吧,湖北!
”
小李拉动了电子点火开关。不一会儿,对岸的大堤就在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中崩溃
了。刘燕文真希望能看一看江水吞没湖北的场景。
“哇!”她忘了要小心,叫出声来。“我们成功了!我们把这些兔崽子干掉了!
”
后 记
哪种情景可能姓最大呢?
也许,几种情景的可能性都不大。关于中国的预测常常不准得令人不好意思。
第三种情景,即内战和大规模动乱,在我看来可能性最小。然而,中国官员和外
国学者都说,中国的确有解体的可能性,正象中国历史上每几百年有一次的解体那
样。
由今天的共产党人或军事强人实行独裁的权威主义统治可能性大一些。如果发生
军事政变,中国很可能丢掉所剩无多的共产主义光环,变得与七十年代的南韩或台
湾相象。
我认为最可能的是第二种情景,即一个繁荣的准民主社会的出现。从八十年代起
,在台湾、南韩等好几个地方,教育水平和收入的迅速提高都引发了镇压型政权的
消亡、中产阶级的出现和多元社会的成长。
邓小平的去世极可能加速和巩固高速的经济成长和更多有限度的政治自由化。如
果中国能保持其经济增长,如果它能容忍和培养与经济成长相辅相成的开放和多元
化,那么,未来的历史学家也许会把九十年代看做是中国世纪的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