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好江山先生(以下简称大文)的“钱钟书批判”是所谓“钱学”潮流
中的异响。总体而言,语调平静,阐发有据,不大象意气之作,值得
关注。和大好河山先生一样,我是对钱钟书先生有“腹诽”的,由来
已久。但与大先生不同的是,我颇怯于对钱先生的文章与人品作评论。
倒不是怕钱先生给穿小鞋,我相信钱先生是有雅量的,顶多也是“腹
诽”而已。我怯的是钱先生的洞烛先机,作人作事的有分寸,和“淡
泊宁静”的名声。钱先生的最聪明处大抵便在这里。
说钱先生的名声是由“围城”而起,钱先生是会抗议的,因为钱先生
是不屑于被称为小说家的。大家揪住围城来论钱先生,不论是褒是贬,
对钱先生来说是不大公平的。不过,用围城来研究研究钱先生的性格,
倒是“钱学”的一条“曲径通幽”的路子,大家不妨试试。钱先生的
机智敏捷和深谙世势在围城中尽显无疑。作为读者,看到钱先生的几
处可能自己颇得意而别人也叫好的幽默之处,不禁是一凛,约略窥到
那几分刻到骨里的刻薄。我大约是不敢与有这种幽默感的人交朋友的。
围城是一部可看可读的小说,也揭发些世事和人心。公允而言,围城
是中国三四十年代很典型的文人小说,约略与张爱玲的相仿,文化昆
仑倘奠基于此,大概是不能不说是略为单薄些,也是钱先生不能苟同
的。钱先生是有学问的,尤其书看的多,记得牢,加之国学西学都很
通,遂有了“谈艺录”和“管锥篇”的鸿文巨制。谈管二书是中国现
代难得的两部文艺论集,厚积薄发,广证博引,贯通中西。我无意批
评这两本书,因为这是中国上个世纪下半叶文化沙漠中难得的学问之
作。但仅就学问而言,我不能不同意大文的评论,两书给人以颇为庞
杂之感,给人以作者急于堆砌而疏于消化的感觉,也给人以作者思路
开阔而有时失之于牵强的感觉。我批评钱作,并不是要否定它,而是
希望大家对钱作要客观公允,少些盲目和抄作。
大先生化了很大的篇幅谈钱先生的人品。对钱先生的“养望”和“韵
致”,我是有“腹诽”的,但不大有勇气象大先生那样摊出来讲。
“养望”不是见不得人的事,是不能批评而只能“腹诽”的。因为那
是钱先生的自由,正如钱先生有拒绝东方时空采访的自由,也有满怀
激情为乔木先生品诗献策的自由一样,“腹诽”是可以的,但批评未
免失之专横。最近又听说钱先生的学位问题,那也大可不必大惊小怪。
钱先生自己从来可没说自己是副博士,可能是在牛津伴读的钱太太记
错了,也可能是以讹传讹,顶多是没勇气去更正罢了。笔者也犯过错
误,知道作人作事的一念之差。如果大家都能把钱先生当作普通的学
问人来看,大家会轻松些,钱先生也会轻松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