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随笔(update) |
送交者: davidsilver 2002年04月17日19:18:37 于 [五 味 斋] 发送悄悄话 |
我是在1960年出生的. 那个时候整个中国正处在所谓的 "三年自然灾害"时期. 我的父亲在黑龙江省伊春市的铅锌矿工作. 母亲是一位教师. 在我出生后, 家中没有吃的;母亲曾告诉我她怀我的时候,连“苞米面糊涂“都喝不上。雪上加霜的千辛万苦为我集攒的四十斤粮票竟在购食品的时候被小偷窃去了。为此妈妈不止哭过一次!她说到现在她依然记得那个混蛋的摸样!没办法,于是父亲带着妈妈和我投奔了远在千里之外农村居住的奶奶,以便能够将我养活。 临行前好心的六姑奶送给父母仅有的一点面粉以便爸爸和妈妈给我在路上做”桨糊糊“用。可是,在那个阶级斗争就是一切的年代, 人们的警惕性出奇的高: 在火车上,爸爸用那一点仅有的面粉给我做 ”浆糊糊“时,由于男人的笨手笨脚,竟在茶炉前用了太多的时间。列车员以为是阶级敌人在‘投毒“,冲了过来拼命地夺爸爸手里的铁茶缸儿,在颠簸的列车上那情形可想而知: “浆糊糊”撒了!年青的爸爸再也忍不住了; 他很狠地打了那个女列车员一拳!那一年父亲十九岁。 那个时期中国大约饿死了三千万人, 其实我记得的悲惨事情还有很多。我不愿意写;否则不就成了一部“血泪史”了吗?另外,我不愿意看到我的同胞伤心或愤怒。如果我告诉你:我的爷爷在“土改”时被用“土刑“致死了。你可能就会歪曲我的写作动机了。甚至会有人喝一声彩儿。不过我看网友骂我时我确实不好受;我敞开心扉了却得到你一声骂! 我是万幸的;因为活了下来. 童年就是在号称 "北大荒"的 “三江平原”之一的合江平原度过的. 那个时候家乡周围是一个沼泽千里的 "大野甸子"; 几近蛮荒之地,莽莽荒原,难以叙说的辽阔与苍凉. 农民说那里的土地肥沃的可以攥出油来. 在我的记忆里, 任何言语也难以表述它的富庶,这就是为什么我对她那样神往的原因, 她的名字对于所有的人都必定是一个神秘和诱惑----"银子亮" the Shining Silver. 那是我祖上的开拓者名字。究竟我们银姓家族在那片土地上繁衍了几代, 我是说不清的。我的奶奶曾经告诉我:在共产党来之前我们家族里有150多人。随着斗争地主运动的出现, 一个曾经创造了一段历史的家族就土崩瓦解了。为了逃避农会的残酷折磨或斗争, 他们纷纷的出走他乡,散居到省内各地。 我记事的时候已经是60年代的中期了.尽管当时的政治环境动荡, 民风依然纯朴, 人们之间的关系也很融洽. 人们彼此熟悉并相互信任. 偷盗的事情极少发生, 基本上是夜不闭户, 路不拾遗. 有几件事记得比较牢固, 看到的场面至今记忆犹新: 一是文化大革命时期. 农民们家家都必须有毛主席的 "红宝书", 就是毛主席的语录. 或毛主席的选集, 诗词等等. 号称为 "最高指示". 每个家庭都要建立毛泽东思想宣传站. 我记得我们家的毛泽东思想宣传站的建站仪式: 爸爸让我们一家人在伟大领袖的画像前排好, 每人手里都虔诚地握着"红宝书". 首先读毛主席的语录, 然后向毛主席的画像汇报自己的思想, 找差距. 最后宣布该站的主旨和机构. 我是该站的副站长, 毛泽东思想活学活用小组的组长. 仪式结束之前向伟大领袖毛主席的画像三鞠躬. 每天要在三餐之前" 三庆三祝". 向毛主席祝福表决心, 向伟大领袖亲自指定的接班人林副主席表决心祝福. 让世人苦笑不得的是不久之后我们就对这位 "一贯反对毛泽东思想" 的钦定接班人口诛笔伐了. 在学校里作的最多的事是歌唱社会主义, 人民公社. 歌唱伟大的党和英明的领袖. 另外的事情就是写批判稿, 批判党内的内奸刘少奇和他的团伙. 批判会经常开, 如果批判稿写的好, 你可以在批判会上作典型批判. 在我们幼小的心灵里这是一个莫大的荣誉. 社员集体出工之前也要向伟大领袖毛主席画像请示:"毛主席呀, 我们要去铲地去了...", 收工后不许直接回家, 一定要生产队向毛主席画像汇报:" 毛主席呀, 俺们今天铲了北大濠, 明天要去东壕沟....".那一份虔诚是语言表达不及的。 二是"农业学大寨"运动, 造梯田.大寨是中国山西省昔阳县的一个自然村, 周围多山。土地数量少且土地多位于半山腰中。 因此不利于土壤保水分, 当时的大寨人就建立了梯田。由于毛泽东当时是一位“金口玉牙”的皇帝, 所以他的号召得到了中国社会的空前响应。全国很多地方都开展了学习大寨的运动。但不幸的是形式主义泛滥,照抄照搬严重。我家乡的土地极其肥沃,但是为了响应伟大领袖的号召就必须将良地毁掉建梯田。当时投入了大量的人力物力造成了土地资源的浪费。我的一位堂兄因为说了一句"这简直是胡闹" 的话就被迫大会小会检讨自己, 险些成为现行反革命! 好在不久就纠正了这种“形式主义“的做法。 三是斗逃亡地主大会: 我们村里有一个外来的逃亡地主. 一个极其能干的农民, 已经50多岁了. 他家里有二十个孩子.,一共24口人. 经常被拉去批斗. 记得有一次他在撅着被批斗时, 他一头栽倒在地;鼻孔流出很多血. 那个血腥场面让我难忘. 后来他为了少被批斗, 就讨好村书记; 为书记家编炕席, 送东西, 无偿劳动等. 他女儿也嫁给了农民代表的儿子. 就这样他被批斗的次数就渐渐地少了. 大约在1974年左右,我所在的村子发生了一个很大的变化: 原来的支书因乱搞男女关系被撤换掉了。原因是他的对手把他告了。新上任的支书的儿子想当老师,恰巧是要当我的语文老师。 可是他的文化水平太低, 错字连篇, 笑话一堆。他很少识字,将 “马崽”读做“马羔”,将“柬埔寨“念做“东埔寨”,将颐和园”念做“顾和园” 笑话不断。最有意思的是他教我的算术课时,讲“零乘以任何数都等于零”的比喻是我今生不会忘却的:他说:“你们三个人每人有一个书包, 我一给你们乘上零, 你们就啥都没有了。” 有意思不?一个本末倒置的荒唐! 为了我的学业,我们家被迫搬到另外一个村子。 没想到的是新村的老师水平也很低;是支书的儿媳妇。全学校9个老师, 支书家的人就占了6个。而且大队的医生也是支书的儿子。在中国那是很有代表性的。一旦你的家里人当官,真正的是鸡犬升天! 顺便提一下;这个村的支书从共党建政开始就是村支书, 到了1974年还是他。 后来他老了就把位子让给了他的弟弟,再后来, 大约是九十年代中期,他的弟弟也老了, 位子就传给了他的侄子。 直到现在那个村子的支书依然是他的侄子。 所以大家可以看到: 共产党的腐败绝对不是从改革开放才开始的. 那个时期人们的生活水平极低, 物资极其贫乏. 大多数的人生活水平十分相近, 基本上是面徒四壁。这种几乎绝对的平均也造就了人与人之间的相对平等. 而不平等的则更多的是在政治方面: 象上面谈到的那样如果你的祖上或父辈是地主或富农, 你就必须处在绝对的被管制之下. 那个年代,百姓的人格或尊严是无所谓的。还记得那时人们对男女关系特别敏感, 如果有通奸的男女,人们大多会对那一对男女大加谴责的. 我记得有一对男女因为通奸被工作组捉到后游街示众, 脖子上吊着一对破鞋, 一边敲锣一边喊” 我可耻, 我是破鞋...” 有的人还对他们吐口水.那个时候在封闭的北方,男女婚外情被认为是最可耻的.但是不至于被游街吧?天知道为什么会游街,好像是一对知青情侣饥饿难耐之际,匆忙之间选错了地方 竟然在伟大领袖的画像后面操练起来.这无疑是对伟大领袖的亵渎。是有罪的。 由于住的是低矮的土房, 在冬季生火做饭时, 房子里面充满了蒸汽, 屋顶上掉下来大滴的水珠, 让人不由地打冷战 更是对面不见人的情景. 房子里的墙上挂满了冰霜, 夜晚睡觉的时候, 经常被冻醒. 可是在那样的情形下,人们的衣着却极其简单. 每人一套棉袄棉裤就是全部了, 除了一个裤头之外再也没有任何的内衣了. 一到春天情形就好多了; 成群结队的大雁排着 "人" 字型从天上飞过. 叫声在原野上久久地回荡. 各种各样的鸟儿在草地上做窝, 觅食. 乌鸦多的铺天盖地, 农民播种的小麦经常被蚕食殆尽. 由于老百姓相信乌鸦是一种不吉利的鸟儿, 我常和小朋友一起去爬树将乌鸦窝捣毁. 不过我们更常做的是一起出去挖野菜. 可以食用的野菜漫山遍野, 取之不尽, 用之不竭. 味道鲜美, 营养丰富. 河里的鱼儿多的没法儿数. 几乎是有水就有鱼. 我和小朋友们在河里洗澡, 每天都捉些鱼儿回家. 那个时候我的水性不错, 一个猛子扎下去就可以在大坝下捉起来两条鲶鱼. 甩到岸上后再一个猛子下去, 又是两条.... 令人奇怪的是鱼的数量并不因此减少. 你可以一气捉两个时辰, 保你没事儿 秋天的情形也许是最好的; 到了深秋, 青蛙都跑到河里去了. 人们可以捕捉以便食用. 记得有一年我和父亲在甸子上割草回来在河里只捉了一会儿就捉到了满满的两个大水桶. 青蛙数量多的惊人, 靠近河岸边的水面上布满了青蛙. 硕大的河虾是我的孩童时的一个大谜: "妈--, 喇咕夹咋整的, 一煮就红了...". 我时常拿煮熟的河虾当玩具, 因为那红色的大钳子对我充满了诱惑. 当时有一首民谣: "北大荒", 真荒凉, 就我的记忆所及, 人们并没有因为清贫的生活而对政府产生不信任. 似乎是没有人抱怨或骂娘。 那个时候在公社有线广播里听到的大多是歌唱中共的言辞或歌曲. 其中以歌唱毛泽东本人的为最多, 其次就是“样板戏”了。学校里学的内容也是如此, 同时夹带一些批判美帝国主义和苏联修正主义的课文. 由于中国严密的新闻检查等原因,我们都成了井底之蛙,视野极为有限, 我对书中所言坚信不疑并因此感到幸福无比.有不轨者就要面临牢狱之灾了。 顺便插一段: 我后来在大庆工作的一位同事, 一位来自浙江宁波的知青告诉我:和他同时下乡六位“知青“因为偷听了苏联电台受到鼓惑饿而越境投苏。遭到遣返后六个知青就在乌苏里江边被处决了! 呜呼,生命之脆弱,之无常,之无奈竟如我手中的鱼儿! 在我写这篇东西的时候, 我的心情依然沉重。太阳哺育了万物;她的无私的爱温暖了这个星球,我们因此而存在,繁衍。可是“红太阳” 的光辉却掩盖了太多的血腥, 太多的龌鹾, 太多的, 太多的沉重, 甚至罪恶与残暴。 因为那个时候人民相信共产党, 认为共产主义一定会实现的;记得在无数个冬夜冰冷的下夜。 当妈妈在昏黄的“洋油灯“下一针针地为我和弟妹们缝补补丁连补丁的衣物时,我满怀幸福, 满怀渴望地问妈妈: 共产主义真的要什么有什么吗? 得到的回答是: 共产主义社会是一个想要什么就有什么的理想社会, 在那个社会里, 物资极大丰富, 人们不再为果腹而劳作. 妈妈还讲: 人类社会的发展规律是从最初的原始社会到封建社会, 然后是资本主义社会, 再后是社会主义社会, 也就是今天的中国社会. 下一步就是共产主义了. 我当时听了感到极为幸福; 我们距离理想社会只有一步之遥了! 共产主义来到的时候,我要成天吃”麻花“和”猪肉炖粉条“! 因为伟大领袖毛泽东说过要去解放全人类的,他一定能够办得到的! 历史就是这样和共产主义开了一个大玩笑.现在一切都物是人非了. 当时父亲的反应很平淡;似乎是不以为然.他意识到了什么,他说:和平(我的乳名),要变了!很可能是大变化. 之后的日子里父亲伴着我和弟弟在昏暗的冬夜煤油灯下苦读,为我和弟弟烧 “土炉子”取暖。那个“土炉子”是爸爸的发明:用一个大的漏底的饭锅扣过来坐在土坯上作成的。可见当时的艰苦情景。 父亲读书不多,只是一个相当于中师毕业的文化程度。不过他的直觉竟是如此之准确。若干年之后我问他当时的情景时他竟不记得了。他说不管怎样一个国家不能那样搞。大学十几年不招生怎么行?他目前喜欢喝白酒,其它的?概不挂心! 那样说当然不准确:父亲时刻在挂念着我们, 母亲亦如此。 他说这里的老牛真享福: 想吃哪片草就吃。在我的家乡那样的草场已经是梦想了。 1978年, 我考上了大学.那是一个5%的录取比例,我无疑是幸运的.同时我的心中也存在着很多的遗憾:在我的祖国,政治因素曾经害了太多的人.我的一个同班的同学在悼念毛主席的仪式上不肯脱帽默哀,竟几乎被打成反革命! 原因是他是一个”刨花秃”! 他怕在那种场合同学会笑他而破坏那肃穆的气氛。但是主持仪式的老师却坚持要他脱帽。双方争执的结果导致公安员的直接介入。气愤的他被迫退学了.如果不是因为那个荒唐的时代,他也会和我一样有机会读大学的. 因为他是一个天分极高的好学生. 在那个时期,我每天都是很高兴的.因为邓小平恢复了高考制度,才使我一个农村的孩子走进了大学的校门.在当时的中国社会, 能够进城的唯一途径就是考大学.在大学里,我有机会看到了电视.在此之前,我以为电视就是一个能看到很远很远的类似望远镜那样的东西! 在大学期间, 我产生了对异性朋友的渴望, 因为我的家境不好,只好将欲望深深地埋在心底了.那时我们班上有几个老三届的已婚学生.我们这些年轻人经常向他们讨教有关的问题. “老灯泡“们大多不肯详细描述,有的就信口开河随意糊弄我们一番。惹得我们常常想入非非.但那时候中国的大学生不像现在这样开放.大多以苦读书为乐.极少谈朋友的也多是循规蹈矩,不敢越雷池一步。不过今日的情形却是天壤之别了.在九十年代的大学校园里有一首”打油诗”很是滑稽: 真让人羡慕。 1984年有一次到外地出差,同行的一位作家的朋友讲了一件事情对我产生了极大的震撼.他说一个他的相识去了国外劳务输出3年.回来后家里的高档电器买全了.同时还有了一大笔客观的储蓄, 数量之大足以支付终身之用. 于是便在家中享起了清福而不去上班了. 其原单位的工会主席去他家里作工作;希望他去上班, 以免对其他人产生不良影响. 岂料这位老兄竟然答曰:“上班?没门儿.开除我好了“工会主席问他为什么, 他竟说:" 以前干是为了解放世界上另外三分之二的受苦人.可出国一看, 感情这三分之二都在咱国家哪,还干个屁呀?" 我当时听了竟然怀疑:可能吗? 接下来的事情是始料不及的: 在农村“一大二公“的人民公社被解散了; 土地分给农民. 我不知道这意味者什么. 但据我所知 : 土地正是农民梦寐以求的东西. 社会主义的苏联在一夜之间轰然倒塌,东欧的社会主义阵营土崩瓦解, 烟消云散.不是社会主义一定会战胜资本主义全球会" 一片红"吗? 等等的问题, 无数的困惑. 谁也说不清. 当时有一句民谣戏称: 跟着宣传部,越干越糊涂!是的,国民被欺骗了。这下连骗人的始作俑者自己也糊涂了, 。 1989年6月四日出现了触目惊心的残暴与血腥。这个世界怎么了?我曾经那么感激的自称是”中国人民的儿子” 的人竟然动用了军队来对付手无寸铁的学生.如果说在此之前我还相信林彪刘少奇是 "大坏蛋" 的话. 那么这次事件已经使我清楚了: 你是什么都无所谓. 只要你反对现政权, 瞬间你就变成了" 反革命暴徒" 就必须要在肉体上坚决消灭!. 敌人竟是这样被制造出来的。我曾经热爱的伟大光荣正确的党终于现形了! 到了九十年代,经过了6.4的血腥后.中国社会的腐败几成不可逆转之势了.腐败, 腐败, 还是腐败.当官的将国有单位的资产搜刮殆尽, 工人大量下岗. 社会治安恶化, 冤假错案, 草菅人命之事比比皆是。 中国的老百姓对政府失去了残存的信任;他们称呼公检法的人为”大盖帽”, 并对其加以讽刺:大檐帽,两头翘,吃完原告吃被告,一年拒贿三十次, 还有三百进腰包。武警队,黑社会;交警队,吃社会;消防队,先收费;刑警队,未到现场人先醉“ 等等的民间歌谣五花八门,比比皆是。 老百姓无奈地编了一首歌谣: 50年代淘米洗菜, 惋惜?控诉?抑或是挽歌? 在北京机场的那天,天空有些黄澄昏暗;刮了“沙暴“。飞机的起飞被延误了。害的国内的朋友虚惊了一场。。。 祝愿你,加拿大,我的新家园,美丽永驻,风彩无限! 作者简介: David Silver. 生在60年, 户口本却是61年。曾梦想长到一米七八, 却成了大半个“武大郎“。在中国生活了40年。移民枫叶之国已逾两年。 回首往事时感芒刺在喉, 不吐就不快。 谁知第一稿写出来后却被夫人耍戏为:”忆苦思甜“发言。好在我知道夫人爱我,便不再伤心。随后便又坐在电脑前,继续涂鸦新世纪版的“忆苦思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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