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月中下旬

2019年12月12日，一名69岁的黄姓病人来武汉市优抚医院。病人症状并不严重，干咳，但不发烧，也不流鼻涕。病人说自己是华南海鲜市场商户，隔壁商户的七八个员工连续几天高烧不退，干咳，整个店铺都没人上班，自己担心也被传染，于是来看门诊。接诊医生建议他做个CT检查，病人没有接受。
（注：据黄朝林等1月24号发表于《柳叶刀》的论文，新冠病例可追溯至12月1日发病的70多岁脑梗男子，据《南华早报》3月13日的文章，病例可再上溯至11月17日就诊的55岁男子。相关详情，将在后文再作交待。）

武汉市优抚医院，是一个以精神专科为主的二级综合医院，距离华南海鲜市场仅200米。

12月16日，又一个病例出现了。优抚医院另一名医生接诊了一位经常来华南海鲜市场进货的荆州市人。这位男性患者70岁，已经发烧了好几天，还有干呕症状。病人在优抚医院输液2天，症状不见好转。医生建议他做一个CT，但他同样觉得213元一次的CT不值得，只做了一个79元的胸片，但从胸片看不出有什么异常。（以上三段资料来源：八点健闻）

同一天（12月16日），武汉市中心医院南京路院区也接诊了一名类似病人，这是一名65岁的男性（后查知此人为华南海鲜市场送货员），三天前（即13日起，一说15日起）出现发热症状，体温达39.1°C，高烧不退，发热前有寒战。因服药无好转，18日，该病人再次来到中心医院南京路院区，挂了急诊。中心医院急诊科主任为艾芬。CT检查显示，病人的肺部感染表现为“双肺多发散在斑片状模糊影” 。22日，这位病人病情加重，被转到院呼吸内科并进入ICU，医生们使用了各种抗生素治疗无效。24日，一名副主任医师对这位病人进行了气管镜采样，并将病人的肺泡灌洗液样本送往第三方检测机构--广州微远基因科技有限公司做高通量基因测序（NGS/mNGS）。25日，该病人被转入同济医院。(资料来源：《中国新闻周刊》、《财新网》)


据《新京报》报道，12月26日，上海市公共卫生临床中心（张永振教授团队）也收到武汉市中心医院和武汉市疾控中心提供的不明原因发热患者标本一份，这份标本来自一名在华南海鲜市场工作的41岁男性（也是41岁男性？），病人于12月20日发病，在发热、咳嗽6天后前往武汉中心医院就诊并住院。

武汉市中心医院是离华南海鲜市场最近的两家三甲医院之一，另一家为湖北省中西医结合医院（又称湖北省新华医院）。

12月26日，湖北省中西医结合医院也接诊了一名华南海鲜市场的商户，患者发烧、咳嗽、喘息，胸部CT显现毛玻璃状病变及结节。

27日，该院呼吸与重症医学科主任张继先又接诊了同样有发烧、咳嗽、喘息症状的一对附近小区的老夫妻。当天，张继先将上述3个病例向医院作了汇报，医院将情况上报了江汉区疾控中心。

28日，那对老夫妻的儿子也被叫来医院检查，一家三口的肺部CT症状相同。这组家庭病例是一个明显的‘人传人’信号。

28、29日两天，中西医结合医院又收治了另外3名来自华南海鲜市场，有相似病毒性肺炎症状的患者。29日下午1点，副院长夏文广召集了10位院内专家讨论这7名病例，专家一致认为情况不寻常。夏文广直接向省市两级卫健委、疾控处报告，要求启动应急处置工作流程。

29日当天，省、市卫健委、疾控处组织了一个专家团队，赶到湖北省中西医结合医院，进行流行病学调查。团队成员来自武汉市疾控中心、武汉市金银潭医院和江汉区疾控中心等单位。当晚，专门收治传染病人的金银潭医院业务副院长黄朝林等将中西医结合医院的六位病人接转至金银潭医院，同济医院25日由市中心医院转入的病人（第一位基因测序者）也被转入了金银潭医院。这7人是金银潭医院最早收治的“不明肺炎”病人。（上二段资料来源：《财新网》等）

30日，金银潭医院院长张定宇带领大家采集了上述7名病人的支气管肺泡灌洗液，并送往中科院武汉病毒所进行检测。30日晚，中科院武汉病毒所收到了金银潭医院送来的不明原因肺炎样品。

27日，优抚医院第三个类似病例出现。患者常年在华南海鲜市场采购货物，看到周围的许多商户发热，内心有些恐惧，便主动来做体检。CT检查发现，这名只咳嗽，不发热的病人，肺部有严重异常。病人被诊断为“肺炎”，并住院治疗。12月29日，该病人转诊到金银潭医院（29日，金银潭医院已至少转入了8名不明肺炎病人），后来成为金银潭医院首批被核酸检测确诊的病人之一。（资料来源：八点健闻）

27日，武汉中心医院艾芬医生也接诊了又一例此类病人。病人41岁，姓陈，是一名会计，家住武昌，完全没有去过汉口的华南海鲜市场；病人大约在12月16日开始发热，最高体温39.5°C，伴有心悸、胸闷、活动后呼吸困难，体力明显下降；12月22日到江夏区第一人民医院看病，治疗了一周多，仍高烧不退，不见好转。经检查，病人肺部感染严重，指脉氧为90%。这位病人当天即被转入呼吸内科ICU，并做了纤维支气管镜与肺泡灌洗液检验，这次的样本被送往另外一家从事NGS检测的北京博奥医学检验所有限公司。（资料来源：《财新网》、《中国新闻周刊》）

据《环球时报》相关文章，之后的28日、29日两日，武汉市中心医院后湖院区又收治了4名有华南海鲜市场接触史的疑似病人，其中3人是华南海鲜城的商户，1人是华南海鲜市场商户的家属。四名病人的特点都是血常规淋巴细胞减少，肺部CT呈现磨玻璃样病变，并伴有发热症状，这些症状和平时的（社区获得性）肺炎显著不同。

另据《中国新闻周刊》及《武汉市中心医院新冠肺炎疫情处置情况说明》，到2020年1月1日前后，武汉市中心医院共收治了7例“不明原因肺炎”发热病例，其中4例和华南海鲜市场有关。艾芬所在的急诊科收治了7例中的4例。12月29日下午两点半左右，急诊科向院公共卫生科上报了这4个病例，医院公共卫生科将情况上报了江汉区疾控中心。29日晚20时左右，江汉区疾控中心和武汉市应急办抵达中心医院后湖院区，对7例病人进行了流行病学调查，并将采样连夜送至武汉市疾控中心。

在中心医院急诊科接诊的4例病患中，有一对母子，儿子在华南海鲜市场工作，母亲有去海鲜市场送饭，但没有接触过华南海鲜市场的物品。这两人中，母亲病情较重。这对母子病例是又一个“人传人”警兆。

27日下午6点左右，武汉大学中南医院影像科副主任张笑春应同事要求看了一名患者的CT片，这名患者肺部有严重的病变，双肺磨玻璃样（严重、弥漫的磨玻璃样肺即‘白肺’），张笑春觉得跟一般患者的CT不一样，随口说了句“像SARS”。

27日，微远基因向武汉中心医院反馈基因测序结果（24日提交的65岁送货员的肺泡灌洗液样本），没有给出书面报告，“只是电话通知我们，说是一种新的冠状病毒。”

12月30日下午，北京博奥医学检验所将陈姓病人的肺泡灌洗液送检报告书面传回了武汉市中心医院，检测结果为高度疑似SARS（对SARS冠状病毒等检出高置信度阳性指标），化验单上标注有“SARS冠状病毒”字样。

（注：
据《财新网》高昱等人2月26日发表的调查报告《新冠病毒基因测序溯源：警报是何时拉响的》，在去年12月30日之前，有不少于九名不明肺炎病例的样本被从武汉各医院采集，基因测序显示病原体是一种类SARS冠状病毒，这些检测结果陆续回馈医院并上报给了卫健委和疾控系统。

由已披露的信息判断，不晚于12月30日，作过基因测序采样的病人至少包括：
中西医结合医院的6名病人；25日由市中心医院转入同济医院的那位病人；优抚医院27日就诊的那位病人；12月1日发病，在某医院住院的70多岁脑梗男子。这9人于12月29日，从三至四所不同的医院同时转入了金银潭医院。他们或者在之前的医院已经作过采样测序，或者于30日统一在金银潭医院作了样本采集。
有一个假定，12月1日发病的病人不是中西医结合医院的6名病人之一。
）

艾芬医生第一时间向医院公共卫生科和院感科报告了这一情况，并把检测报告转发到科室医生微信群，当天这个消息传遍了武汉市中心医院。

30日傍晚17时43分左右，与艾芬同院的眼科医生李文亮在一个150人左右的微信群“武汉大学临床04级”中发布了如下消息：“华南水果海鲜市场确诊了7例SARS，在我们医院后湖院区急诊科隔离”，还转发了来自艾芬医生的检测报告及一段时长11秒的胸部CT视频。18时42分，李文亮医生又补充说：“最新消息是，冠状病毒感染确定了，正在进行病毒分型”，“大家不要外传，让家人亲人注意防范”。上述信息被大量转发。

武汉红十字会医院神经内科医生刘文是转发者之一。30日晚19时39分，刘文在科室群“协和红会神内”里发了两条信息：“刚刚二医院（武汉市中心医院亦称市第二医院）后湖院区确诊一例冠状感染性病毒肺炎，也许华南周边会隔离。洗手！口罩！手套！”，“SARS已基本确定，护士妹妹们别出去晃了”。

吹哨人还包括（华中科技大学同济医学院附属）协和医院肿瘤中心主治医师谢琳卡。30日晚20时43分，谢医生在肿瘤中心443人的微信群中提醒大家，“各位老师好，我传染病院的师妹发在我们同门群里的消息：近期不要到华南海鲜市场去，那里现在发生了多人患不明原因肺炎（类似非典），今天我们医院已收治了多例华南海鲜市场的肺炎病人。大家注意戴口罩和通风”。

李文亮、刘文、谢琳卡三位医生随后分别被警方传唤、训诫，传唤、约谈，电话告诫。

12月30日，省、市、区‘三级疾控中心形成《关于医院报告华南海鲜市场多例肺炎病例情况的调查处置报告》’。30日下午15时10分、18时50分，武汉市卫健委相继向辖区内医疗机构下发了两个红头文件：《关于报送不明原因肺炎救治情况的紧急通知》，《关于做好不明原因肺炎救治工作的紧急通知》。其中，第二份文件要求严格信息上报，强调“未经授权任何单位，个人不得擅自对外发布救治信息”。这两份内部文件于当天下午及晚上先后被上传至互联网公诸于众。

30日夜间10点20分，武汉市卫健委又向各医疗机构发出内部通知，大意是：关于不明原因肺炎，不要随意对外发布，避免引起群众恐慌；如果因为信息泄露引发恐慌，将追究泄漏者的责任。

（可能同在30日，可能就在上述内部通知中）武汉卫健委还向各大医院内部传达了几个信息：1，不是非典；2，不会人传人；3，不会死病人；4，不会让医护人员感染。

31日凌晨1点半，李文亮被医院领导叫到武汉市卫健委谈话，受到警告和批评；次日上班后又被医院监察科约谈，并应要求写下了一份《不实消息外传的反思与自我批评》。

31日凌晨，国家卫生健康委员会作出安排部署，决定派出工作组、专家组立即赶赴武汉市，指导做好疫情处置工作，开展现场调查。
31日上午，国家卫健委第一批专家组抵达武汉，随即展开了相关检测核实工作。

31日上午，武汉大学中南医院召开“不明原因肺炎”防控会议，会上成立了“不明原因肺炎”诊疗小组。负责相关工作的副院长布置了应对不明原因肺炎的各项工作，要求按照防控“非典”的举措去防范，要求各个科室按照传染病去筹备防护物资。这位副院长认为该病存在人传人。同时，与会的领导还强调，此事不要外传。

12月31日上午10点半，《新京报》发表文章，称就网传消息询问中心医院后湖院区时，医务处工作人员向该报记者辟谣说，目前并无疑似或确诊的患者；新京报记者还从湖北省疾病预防控制中心办公室了解到，湖北省疾控正在对此事展开调查，目前尚未确定是否有网传非典型性肺炎病例，待有调查结果会在官方渠道予以公布。

31日中午1点半许，武汉市卫健委面向社会发布通报，通报中说：
近期部分医疗机构发现接诊的多例肺炎病例与华南海鲜城有关联；
目前已发现27例病例，其中7例病情严重，其余病例病情稳定可控，有2例病情好转拟于近期出院；
分析认为上述病例系病毒性肺炎；
到目前为止调查未发现明显人传人现象，未发现医务人员感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