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悲鳴：我看中國的蒙語文新政策

最近美國領銜的國際社會正在非議中國新疆的“再教育營”時，中共又出台了蒙語文教育政策，要求從小學一年級起，所有課程都用漢語教授。此事立刻引發了內蒙古蒙族師生的普遍反感。

我曾在內蒙草原深處插隊八年。公社蒙族幹部都是蒙漢兼通，但到大隊以下，就只說蒙語了。當時中共建政已經20年，黨的精神頭都用在“搞運動”上，底層文化事業和漢族農村一樣，極其落後。如果老鄉都能說漢話，豈不是方便和知青交流？

知青下去後有當民辦教師的，但一開始多不會蒙語，只能用漢語教，而老鄉的小孩又聽不懂漢語。後來知青學會了蒙語，交了蒙族朋友。有的知青蒙語極好，還有嫁娶了蒙族配偶的。更有知青後來考上了蒙文研究生，以蒙語文為職業生涯。

1941年日本偷襲珍珠港，太平洋戰爭爆發。交戰初期，美軍的密碼屢遭日軍破譯，吃盡苦頭。就在美軍高層焦頭爛額之際，一位名叫約翰斯頓的美國白人提出一個大膽建議：徵召美國的印第安部落納瓦霍人入伍，因為他們的部族語言的語法和音質對於非納瓦霍人而言幾乎是無法學習的，而且該語言沒有文字只有口語。

約翰斯頓曾跟着父親在納瓦霍地區傳教，他是為數不多的能流利使用納瓦霍語的非納瓦霍人，而其中沒有一個日本人。他向美國海軍演示納瓦霍語可以在20秒內完成將一條3行長的通訊加密、傳輸、再解密的全過程，而當時的其他裝置需要30分鍾才能完成。

震驚的美國海軍認定這是件“了不起的事”，立刻遴選了29名納瓦霍人組成海軍陸戰隊第382野戰排，在戰爭中直接用納瓦霍語呼叫，而敵方雖然能全部截獲美軍通話，卻始終沒辦法聽懂；直到戰爭結束。電影《風語者》就講這事。

無獨有偶。朝鮮戰爭期間，全部由蒙族人組成的內蒙古騎兵第3師第23團改裝成志願軍獨立火箭炮兵第210團配屬38軍，參加白馬山戰役。為防敵方監聽泄密，該團指戰員均用蒙語在步講機和電台上通話，曾經讓監聽的美軍技偵部隊懵圈，於是就有了“中國人也組建了‘風語者’部隊”的猜測。現在中共的蒙語新政策正在自毀這個曾在戰場上立過功的語種。

在此之前，內蒙古教學已經是從小學一年級先學兩年蒙語，從三年級開始教漢語，凡是蒙古族升到高年級的學生從未聽說因為不懂漢語而無法聽懂漢語教授的非語言類課程。我在離開牧區四十多年後重返草原，所有一句漢話不會的上年紀蒙古老鄉全都去世了。知青老師教過的小孩兒都已人到中年，漢語都很好，不再有我們剛下鄉時的尷尬。

每種語言都與說該語言的民族生產方式有關。蒙語中的畜牧專業術語十分豐富。比如馬的毛色稱呼就有幾十種之多，而漢語只有白馬、黃馬、青馬、紅馬、黑馬寥寥幾個。

你把蒙語廢了，人家牧民交換放牧的消息時，會因可用的漢語單詞太少而徒增諸多不便。

外蒙古（即漠北蒙古）因為蘇聯幫助改變文字，已經用俄文字母從左往右橫拼的新蒙語了，當然舊蒙語中大量的細節信息從此難以表達。蘇聯解體後外蒙本想恢復傳統蒙語，但會從右向左，豎拼傳統蒙語的人已經所剩無幾，無法改變了。外蒙古派往內蒙的小留學生正在重新學習傳統蒙文，以便撿回傳統。現在舊蒙文已經是瀕危語種，更應加強保護。

導致九一八事件的“中村事件”中，一名白俄馬夫和一名蒙古族向導被中國軍隊一併殺害。蒙人對此十分氣憤。

傅作義“起義”後，中央收到幾麻袋蒙古族人來信，要求懲辦他在內蒙（當時叫綏遠）屠殺蒙族人的罪行。中央當然不聽。

文革期間滕海清中將主政內蒙，發動了慘重的“挖肅內人黨”運動。文革結束後，蒙族人到中央要求法辦縢海清的罪行。此事告到因59年挨整而與文革無關的黃克誠大將處，被他做工作壓下。

關雲長溫酒斬華雄。知青下鄉奶茶還沒涼，就有不少人參加了“挖肅”運動；造成嚴重的蒙漢隔閡。知青都有親身經歷的切膚之痛，不能再干這種滅族，哪怕是滅他族文化的秦始皇“書同文”的事了。

2009年2月11日習近平出訪墨西哥會見華人華僑時說：“有些吃飽了沒事幹的外國人，對我們的事情指手畫腳。中國一不輸出革命，二不輸出飢餓和貧困，三不去折騰你們，還有什麼好說的。”

但現在吃飽了沒事幹的卻要折騰蒙古人，向蒙族輸出專制和腐敗。蒙古老鄉雖然熱情好客，卻並無漢族見慣不驚的腐敗文化。元清兩朝都是入主中原後才學會的腐敗。

天下本無事，庸人自擾之。

從我大半輩子生活在異族（包括蒙族）文化背景下的經驗看，中國的少數民族語言政策應該回復到小學前兩年教授本民族語文，以防止該語種失傳。

看看契丹文和西夏文，甚至滿文的下場；我們在草原上時，就已經是“會漢話的走遍天下，會蒙話的出不了賽罕塔拉”。賽罕塔拉是當時進入草原唯一的集二鐵路上的大站。

少數民族地區的漢語教學回復到從小學三年級開始。低年級的非語言課程儘量使用本民族語言教授，以加強非語言類知識向少數民族地區擴散。

因為少數民族學生比漢族學生多一門本民族語言的課程負擔，故不在少數民族地區強求（當然也不禁止）外語教學。少數民族學生考大學的外語分可用本民族語言替代。國內大學畢業生，不僅少數民族，除了考研究生活留學外，很少再用到外語。同時精通本民族語和漢語的畢業生更方便把已具規模的漢語承載的科學文化知識向本民族地區傳播。

世上最艱辛的教科書，費赫金哥爾茨的《微積分教程》和朗道的《理論物理學教程》已有中譯本。少數民族學生不必再學俄文，直接就可從中譯本將其翻譯成本民族語言。

順便說一句題外話。美國海軍一聽到約翰斯頓的建議，立刻採用。而我在半個世紀前看到中國連續擊落五架美蔣U-2高空偵察機的當時，就想到中國有這麼多殘骸，趕緊研究仿製呀！但求告無門；向誰說去？

直到今天美軍仍在用U-2高空偵查，而中國也仍無此類飛機。U-2飛機的滑翔性能極好，加一次油可飛行十小時；即使不用在軍事上，在大地和海洋測量的科研上也是上好的利器。封閉言路的結果，連合理化建議的言路也一併封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