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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年代的北京 十四.地主
送交者: 老尚童 2020年09月16日02:02:48 於 [五 味 齋] 發送悄悄話

放羊娃“小海”還給我們講了許多聞所未聞的故事,只聽得我和二牛目瞪口呆、緊張萬分。比如說,他有一次放羊,跑得太遠,(順義北端,近鄰燕山山脈與太行山脈交界處)因為他總想到看起來不是很遠的山裡面看看。他也懂得“望山跑死馬”的道理,遠處的山,看起來不遠,走起來可就不是那麼回事了!他還說:比如月亮,看起來也不遠,可估計,人永遠也走不到。二牛當時還使勁兒點頭,好像他多懂似的!

因為跑的遠啦,晚上回不來了,只好在一棵大樹下面,背風的凹處,把羊群攏好,大羊、頭羊在外面,小羊、老弱羊在裡面圈好,在樹底下過夜。沒想到,半夜聽見遠處“嗷嗷”的狼叫,不一會兒還看見了遠處狼眼睛的幽幽的綠光!嚇得他不知怎麼辦才好!有心上樹吧?羊群怎麼辦?幸好他靈機一動,想到了身上的火柴,趕忙搜羅了一堆乾草、細樹枝,點起火來,這才把狼嚇跑。點“山火”就成了他防身的手段和武器。

小海還說,他這個放養的,每年到秋後,可吃香啦!這有兩個原因,一是大田的莊稼剛剛收割完,地里的莊稼根、莊稼殘葉都水多、熟嫩,並且地裡面的殘餘“果實”比較多,羊愛吃,因此放羊根本不費事兒,躺在地頭兒休息、睡大覺就完了。

另一個原因是,群羊所到之處,隨地“大小便”,那羊糞、羊尿是上好的肥料!所以家家都上趕着請他到自家的“自留地”里放羊。(所謂“自留地”,是農村的一種“福利”,每人大概二分左右,一畝地60平方丈,十分一畝,所以可以想象一下一分地有多大)所以生產隊裡還有規定,必須先到隊裡的地里放羊,完了之後,才能到各家的自留地去。當然就有那“不自覺”的,經常“賄賂”小海,斷不了“請客送禮”之類的,說到這兒,小海得意的“哈哈”大笑,我們哥倆當然對小海更是佩服有加,跟着一塊兒笑。

當天放羊,小海特地帶我們到樹木比較多的山坡上撿了不少柴草,說是看奶奶家柴草不多了。您看小海有多懂事兒。只見小海一會兒爬上樹,一會兒四處尋,我和二牛不過是跟着瞎忙活,小海一邊干一邊說,不能要正在生長的樹枝,因為太濕,回去也點不着,只能撿那些枯枝、死枝。不一會兒,搜羅了一大捆,小海迅速用蒿草編了條繩子,把柴火捆好,他還跟我們開玩笑說:“城裡來的大學生,練練挑柴吧!”,說着找了根長樹枝,讓我和二牛挑着柴火!弄得我和二牛狼狽不堪,他在旁邊偷偷的笑。我和二牛也不怠慢,來了個“兩個和尚挑水”,挑着柴火晃晃悠悠走了很長一段路,小海才把二牛換下來,又把柴火往他那一端挪了挪,這才順利回家。

沒想到啊,這個死二牛,回家以後見了奶奶,還抱怨,說是自己的肩膀疼,挑柴火跳的!把奶奶心疼得不得了,一邊說:“讓奶奶看看!”,一邊對小海說:“你個小王八羔子,這麼大人了,怎麼還犯糊塗啊,他一個城裡來的學生,怎麼能幹這些個粗活兒?跟着你跑跑、玩玩兒就得了,你還學會使喚人啦!看我怎麼收拾你!”

怎麼收拾呢?當天晚上,吃得貼餅子就兔子肉,外帶白菜熬豆腐,還帶粉條兒。小海吃了個不亦樂乎,臨走還帶了幾個貼餅子走,外加一個醬疙瘩。

正是:打是疼、罵是愛,不打不罵不成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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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問,我和二牛在奶奶家“度假”的一段時間內,覺得最好吃的東西是什麼?貼餅子!也有可能是吃貼餅子的時候比較多,但奶奶家的貼餅子確實好吃。後來、乃至多年以後,自己也嘗試着做貼餅子,可總沒有那麼好吃。這倒也不完全是因為什麼“飽了吃糠甜如蜜,餓了吃蜜也不甜”。因為……聽我慢慢說。

先說房子,老家做飯,家家燒得都是柴鍋,沒有燒煤的。奶奶家的房子共三間,算是北方三間,中間一間好聽一點兒算是廳房,東西各一間。廳房的大門是雙扇分開、中間帶門閂的木頭門,也沒有什麼“合葉”之類的金屬部分,兩扇門有門插棍直接插到門檻兒上面的凹槽中。幾乎家家都是如此。門關起來也關不嚴,冬天必須掛上厚厚的門帘子。東西兩間都是“一間屋子半間炕”,也沒有什麼像樣兒的家具,也就是破舊的桌子、板凳、儲物櫃。炕頭上有兩個長方形大木箱子,專門放衣服、被子之類的東西。

我家的房子應該屬於“中等”。大小不論,村裡的房子大約可以分為三等。第一等,磚瓦房,青磚暗瓦,前出廊、後出廈。按老話說是“地主、富農們”住的房子。第二等,磚面土坯房,牆的外表有一層立着砌起來的磚,裡面是土坯。土坯是使用黃土,人工用大石錘砸出來的,砸的時候,黃土半乾不干、半濕不濕,放在一個大小合適的木框裡,砸實再晾乾,就成了有兩塊磚頭大小的土坯。說白了就是沒有燒制過的土磚。這不花錢,自己可以做。第三等,就是根本不用磚,完全用黃土,在事先用木條、木棍搭好的框架中,一層層砸實,干打出來的土牆,東北叫“干打壘”。除去“地主老財”,一般人家的院牆,也是“干打壘”打出來的。我奶奶家的就是。

說了牆,屋頂就不必說了,可以自己想象,三個等級的房子,分別配什麼樣的房頂。最差也差不過當年杜甫的房子吧?“八月秋高風怒號,卷我屋上三重茅”,茅草都可以做屋頂。不過一般干打壘的院牆,外面都抹一層黃土、石灰加上稻草的泥漿,既結實又漂亮。不過年久失修不加整理,就顯得斑駁陸離,破舊不堪了,村里就有不少這類的院牆。

燒柴鍋的灶砌在廳房,一側緊挨着任意一間側房。灶也是自己砌的,鍋台、排風口、進風口具全。不過最鮮明的特點是煙道和屋子裡的炕是相通的。炕下面有像是“迷宮”一樣的煙道,整個炕面都要通到才行,燒火的時候,煙和熱氣自動就把炕燒熱了。一般冬天,即使不做飯,也要用微火燒上一大鍋熱水,就是為炕上老有熱氣。不是有首打油詩叫“老兩口子爭熱炕”嗎?就是這個意思。這是北京地區,到了東北更厲害,連牆壁都均勻地布滿煙道,叫做“火牆、火炕”。東北不是冷嗎!

盤灶、砌炕都是專門的技術,尋常人、沒訓練過沒經驗的人根本幹不了,我二叔卻是個這方面的專家,村裡有人盤灶、拆炕、砌炕少不了要請我二叔。而且每家的炕隔個兩三年、三五年,都要重新拆、砌一次。一是為通通煙道、滅滅鼠窩,二是因為煙熏火燎過的黃土坯,打碎了,能做肥料!

柴鍋的直徑足有一米多,加上鍋台就應該是一米以上的正方形。這就叫做“大火、大鍋”,這是做貼餅子的第一個條件。有點兒象炒菜,俗話說的“三分炒、七分火”。貼餅子也一樣,如果火、鍋都不合格,趁早兒別貼了。

貼餅子用的玉米麵也很重要,老家吃的都是當年剛剛打下的新玉米麵,自己搓、自己磨的玉米麵。奶奶家院子裡有個挺大的石碾子,屋裡還有個小石磨,可以少量的磨些糧食、豆子等等。我所說的玉米麵,是奶奶家院子裡或自留地里自己種的玉米。玉米掰下來以後,剝皮、晾乾,用手把玉米粒搓下來,先在碾子上碾碎,再用小石磨磨成玉米麵。奶奶說,返銷回來的玉米麵不能吃(所謂返銷糧,就是農民把糧食全部上交、銷售以後,國家再賣給農民的糧食,前者叫公糧,後者叫返銷糧,所謂一年一度敲鑼打鼓的交公糧就是這麼回事兒),奶奶罵道:“那他媽的也能吃?我日你先人的!”

奶奶家院子裡,除去種了不少玉米,還有向日葵、蓖麻等。葵花籽當然誰都愛吃,蓖麻是用來換油點燈的。那時,老家還沒有通電,沒有電燈,只是搓個棉花捻兒放在有燈油的盤子裡,點燃,就是燈。

我和二牛經常搓玉米、搓葵花籽,按說也幹了不少活兒,不過就是看着新鮮,玩玩兒罷了。弄好的玉米麵,奶奶發麵,發好了就可以貼了。因為發麵,奶奶曾經囑咐過二叔,讓他從成裡帶點兒“鹼面兒”(就是食用鹼)回來,結果二叔忘了,奶奶還訓了二叔一頓:“成天價想什麼呢?沒個正形兒,想媳婦兒想瘋了吧?你個不爭氣的傢伙!……”因為那時我二叔還沒結婚呢。最後到鄰家要了些鹼面兒回來。

大鐵鍋里燒少半鍋水,水裡面下上幾把小米兒,鍋大開以後,把拍成手掌大小的玉米麵餅子,“啪”的一聲,貼在大鐵鍋的沒有水的鍋邊兒上,貼滿一圈兒之後(大概有十來個吧),迅速蓋上鍋蓋,連烤帶蒸,大約半小時以後,餅子熟了,小米粥也熬好了。新出鍋的貼餅子一面焦黃,一面嫩黃,還挺好看,當時就吃更是香甜無比。奶奶還特意加上點兒糖精,別提多好吃了。這種貼餅子,只能在這樣的灶、這樣的鍋上才貼得出來。因為下面燒火的面積很大,也就是灶堂很大,火舌舔到鍋沿兒,鍋中的貼餅子才能烤焦。

我和二牛也忙的不可開交,抱拆、幫助二叔燒火,二叔說,要是按個風箱就不用這麼費勁了,可那風箱挺老貴。

正是:貼餅子好吃功夫深,自古天道最酬勤。

**********

我第一次認識一個真正的“地主”就是在奶奶家“度假”的時候。

這以前的地主都是從課本兒上學的、電影裡看的。像什麼黃世仁,逼死楊白勞、強搶白毛女……四川大地主王榮學害死了少先隊員劉文學,語文課本中的課文“嘉陵江水長又長,一顆紅星閃閃亮,少年英雄劉文學……”到現在還記得。……四川還有一個大地主劉文采,以《收租院》聞名。後來上中學的時候,班裡同學一起,還排練、演出過“收租院”,我在裡面扮演一個帶着女兒到地主家排隊交租的老頭兒,彎腰馱背的姿勢練了好一陣子,扮演我女兒的是班裡的團支部書記,因為她長得個子矮。總之,地主真是太可恨啦,死有餘辜。

奶奶家認識的地主可完全不是這樣的。而且就是因為認識了這個老地主,後來我才聽奶奶講,“小海”的父母也是地主,不過死了,怎麼死的奶奶說不知道,我猜是不願說。村里人大都同情、可憐小海,弄了個“放養的”差事給他,而且還認了早年一直給他家抗長活的長工做乾爹,所以小海的成份是貧下中農,不幸那個老長工也病死了。

其實,回老家還有兩件事兒我一直挺惦記。一是“扣麻雀”,語文課本兒里講過幾個“扣麻雀”的故事,說是得等到下雪天,大雪掩埋了地上萬物,天放晴後,麻雀們無處覓食的時候,在院子裡掃出一塊乾淨的地方,用木棍兒支起一個大籮筐,木棍地下拴好細繩子,籮框下面,撒些米、豆子等等,人拉着繩子藏起來,躲到麻雀看不見的地方,等麻雀跳(麻雀不會走,只會跳)到籮筐下面吃食的時候,一拉繩子,一扣一個準兒。細繩子、籮筐都準備好了,甚至地方我都選好了,就在院子裡石碾附近,我和二牛躲在石碾後面……可是整整一個假期,始終沒下雪,弄得我這叫一個失望!直至後來插隊的時候我都沒忘有關“扣麻雀”的興趣。

二是課本里的一首歌詞,當然,歌兒我也會唱,特別是二丫姐唱得最好,歌詞是:

        月亮在白蓮花般的雲朵里穿行,

        晚風吹來一陣陣快樂的歌聲,

        我們坐在高高的谷堆旁邊,

        聽媽媽講那過去的事情……

所以有一天晚上,我特地拉着奶奶和二牛,到隊裡的“打麥場”上轉了一圈兒,基本上有那個意思,不過不是谷堆,是“麥秸垛”,場上有四、五個高高的麥秸垛。所謂麥秸就是麥子脫粒後,剩下的麥稈兒、麥葉。也很失望,完全跟我聽歌以後,腦中的想象大相徑庭。就像莫泊桑所說的“世界上的事情,既不如人所想象得那麼好,也不如人所想象的那麼壞。”

回過頭來說老地主。我認識老地主,是因為“拾糞”。因為課本上有有關農村“拾糞”的描述,背着個糞筐,那種可以斜挎在肩上的糞筐,用一個長把兒產子,或長把兒掃帚,把地上的糞掃進筐里,課本兒上還配有插圖。奶奶家還真有同樣的傢伙,看起來,奶奶也拾糞。一問才知道,原來不過是清理院裡的雞屎、羊糞用的。奶奶笑着說:“小兔崽子,要真想看拾糞的,起個大早兒,看你馬爺爺怎麼拾,真是的!……”後來我才知道馬爺爺是個老地主。被生產隊安排,每天必須義務拾糞,既是冬閒時節也不許偷懶。

第二天一大早兒,本來沒計劃叫醒二牛,我自己到街上看看,沒想到他也醒了,不帶還不行了。二人匆匆穿好衣服,從熱炕上爬下來,偷偷兒留出院子。那時太陽剛剛出山,只露出一半兒臉。出了村,村口大路上果然見一個老頭兒在拾糞。一路慢慢走,一邊把路上的驢糞、馬糞,可能還有牛糞,掃到自己的背筐里。二牛跑過去叫:“馬爺爺!……”我弟弟二牛就是這樣,不認生,一點兒腦子也沒有!我也跟着過去,點點頭。沒想到,這位老爺子出奇的高興,伸手把二牛抱在懷裡,笑呵呵的說:“李家二孫子吧,還有你,大孫子?……早聽你奶奶跟我這兒吹過牛啦,城裡來的大學生,真好、真好……”馬爺爺心慈面善,滿臉的皺紋兒都笑開了花了,接着說:“這拾糞有什麼新鮮的,髒了吧唧的,這可不是大學生幹得活兒,爺爺老了,活動活動身子還行……”肯定是奶奶提前告訴他,我們要看一看他怎麼拾糞。說着,真把糞插交給我,讓我試試。二牛也跟着瞎搶,馬爺爺更高興了,樂得前仰後合……。鬧了一會兒,馬爺爺說:“得了,今兒也差不多了,跟爺爺回家,給你們倆小孫子點兒好東西吃!”

到了馬爺爺家裡,馬爺爺從抽屜里拿出一包“牛奶糖”,足有十幾塊兒,糖紙上面印的“義利奶糖”。這是我和二牛平生第一次吃“牛奶糖”,長大以後才知道“義利奶糖”是那個年代最“知名”的品牌,上海的“大白兔奶糖”還在更後。這麼好的東西,我和二牛都捨不得一下含在嘴裡吃完,只是用舌頭慢慢舔着吃。糖紙也捨不得扔,保存了足有好幾年。原來,馬爺爺的兒子是部隊上的一個什麼幹部,官兒還不小,所以,在村里雖是個“地主成份”,當時倒也沒受什麼大罪,後來怎樣就不好說了。這就是我第一次認識的“真人地主”,是和牛奶糖連在一起的。和書裡面描寫的真是反差太大了。

正所謂:假作真時真亦假,無為有處有還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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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灶連炕”到夏天怎麼辦? - 純陽真仙 09/16/20 (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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