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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 那 边 (长篇小说)二、寿司店里的隐者(上)
送交者: 万沐 2022年03月15日21:17:10 于 [五 味 斋] 发送悄悄话

海   那   边

(长篇小说)

万沐

(故事纯属虚构,请勿对号入座)

二、寿司店里的隐者(上)

老范正在将寿司店里最后一袋垃圾丢在门外的垃圾桶里,几个伙计的晚餐照例是当日剩下的寿司,但是生鱼片是不能多吃的,嚼在嘴里的更多是米团和紫菜,一大盆海味汤更是让他越来越腻了。

由于每天剩下的寿司可以随便带些回家,老范便拿了一个塑料口袋,装了几盒,可以送给住在一起的室友。

反正他是不想吃今天晚上的饭了,他准备回家煮碗面吃。

走出店门,离回家的地方还有四十分钟的路程,本来坐汽车可以五六分钟就到家。但他却舍不得一块七毛一张的车票。当然,用他的话说,晚上座巴士要等很久的时间,划不来,不如直接走回家,还可以在路上吸吸新鲜空气。

话虽这么说,其实店里的人都知道,老范经济确实很紧张。老范由于一直在申请难民,出来打黑工,是不被法律允许的,所以就更受歧视。老板阿薛给他的工资仅仅是一个小时五块五,低于其他员工的最低工资七块二毛五的标准,干的活又最累,给师傅当下手,搞卫生。已经快四十岁的人了,一天整整十二个小时,干完活本来就要累得趴下了,别人往往是开车或者打车回家,但老范却要步行回家。

一年四季,除了大雨或者大雪天,没有谁见他坐过车,有一年圣诞节前晚上回家,由于抄小路遇上黑人劫匪,将他手里的几盒寿司和身上的十几块钱洗劫一空,老范还受了伤。要不是当时有人报警,警察联系老板到阿薛,还没有人知道他遇上了这么大的祸事。

在店里伙计们议论起老范被劫这件事,都觉得很气愤,但老范却笑一笑,说没事,大家过得都不容易,显然是在替劫匪打圆场。小姑娘阿美笑他太老实。老范取下他那个用胶布沾了好多圈的老近视眼镜,用衣襟擦了擦像酒瓶底一样厚实的镜片,用带有明显四川味的口音说:“肯定也不是啥子江洋大盗,无非就是没本事过不下去了而已!”说完,继续刨鱼鳞去了,脸上被打伤的地方依然还包着胶布。

有人偷偷地笑道:“老黑亏没有打烂老范的眼镜,不然,要重新配一个,他可是舍不得的。”

老范住的地方在约克市的东边,他其所以选这里,主要是因为房价便宜,这是一家广东老华侨专门为出租买的BUNGALOW,楼下BASEMENT被分割成了很多小间,一个房间一般是两百加币,他住的是角上那一间,由于没有窗户,便只有一百六十元。

老范本来可以骑自行车上下班,但由于高度近视,白天上班没问题,晚上回家就不好办了。原来他曾买过一个十五块钱的自行车,晚上回家由于看不清道路,曾经从上面栽下来过两次,一次在小巷子里几乎和一辆迎面而来的轿车相撞,所以他后来干脆就走路上下班了。

老范尽管眼睛近视,但运动机能并不差,由于生长在大巴山中,从小就满山跑,读中学时还是全县学生运动会的亚军,读县师范学校时,也是一名长跑健将,加上后来由于乱写文章,被任教的中学开除后,又长期在巴山市当“棒棒”,因此,尽管老范早年是一个老师,又是一个诗人,身体却不像其它文人那样弱不禁风。因此从寿司店到住处,别人要走一个小时的路程,他四十分钟就完成了。

回到住处后,照例大家都已经睡了。老范将寿司轻轻地放进冰箱里,供同屋的室友们明天随便享用。赶紧先去写个澡,然后在坛子里抓了一些四川泡菜出来,又理了一把小白菜,切了一小块香肠,准备煮碗挂面吃。挂面是上次在一个教会的FOOD BANK拿的,香肠是他去年冬天自己包的。一碗原汁原味的四川小面下肚,再打个饱嗝,老范感觉到舒服极了。

然后就半躺在床上看书。老范尽管多年沦为社会最下层,但社会影响并不小。不知道的人总以为它是一个普通的打工者,了解他的人知道他其实是一位公知和诗人。因此,老范平时也特别留心新闻,休息时间总爱看店里的几份中文报纸,还为杨猛办的《大华报》撰稿,但名字全是化名,同时也在美国的电子刊物上发表诗作。由于行事低调,一般人都知道老范是在餐馆打工的,很难将他与文字联系起来。

老范自打前年从泰国被约克市的民运人士营救出来后,就一边打工,一边积极支持民运的工作。尽管他平时连坐车都舍不得,但每年总会拿出五、六百加元资助民运。

一次来自巴山市的移民叶鹂和制衣厂的两位姐妹去寿司店吃饭,看到了收拾台面的老范,一下惊得叫了起来。说:“,这不是二娃吗?不是说你失踪了吗?啷个在这里见到了你?”

原来叶鹂父亲的老家也在巴阴县,和老范在一个村子里,叶鹂小时候回爷爷奶奶家,经常和老范在一起玩。那时候的老范叫范二娃,论辈分,叶鹂应该叫范二娃表叔。由于年龄一般大,叶鹂暑假回老家后,大家一起爬树,一起摘别人自留地里的黄瓜,一起下河游泳,真是快乐极了。但叶鹂随着年龄增长,也就逐渐变得势利眼起来,觉得自己是城里人,已经看不起这位小时候的玩伴。后来范二娃师范毕业后,在乡村中学教书。那年腊月,叶鹂的爷爷去世,范二娃帮着料理丧事,那些祭奠的挽联就是出自范二娃的手笔。文辞哀婉忧伤、催人泪下,一手毛笔行书,自然灵动。叶鹂的父亲对范二娃的帮忙表示极为感谢,但此时正在上电大的叶莉,却对巴山深处的这种土风人情表示了极大的不屑。这次与范二娃见面,已经根本没有了小时候的亲热,只是冷冷地点了一下头。因为范二娃乡村穷秀才的样子,他自然不愿放在眼里了。

听到叶鹂惊叫,老范也吃了一惊,发现是叶鹂。他从叶鹂叔叔的嘴里知道,叶鹂毕业后和巴山市沙洲坝区一个副区长的儿子结了婚,被安排在中国工商银行工作。听说工作待遇很好,住大房子,开小汽车,还被派到外国参观访问,很是神气了一阵子。结果他在重庆当棒棒那段日子,从报纸上知道,叶鹂的公公由于贪污和生活作风问题,被关进了监狱。后来过了几年,一次回家,听说叶鹂离婚嫁给了江北一个老板的儿子,生活好像更富裕了,还开着奔驰车陪着爸爸,回老家给她爷爷奶奶清明节上过坟,阵仗很大。

老范忙问:“你怎么也来加拿大了?”并接着解释说:“我97年是去了泰国。怕家里人担心,我没有告诉妈老汉,他们以为我丢了,你不是在这里发现了我吗!”说完笑了起来。

叶鹂也说,她是前年,也就是99年全家移民来的加拿大。十来年不见,叶鹂好像没有原来那么高傲了,头上也出现了一些白头发。“可能她也过得没有那么省心”老范心里想,寒暄了几句,便继续干活去了。

叶鹂尽管为人势利,并不想认出这么一个老乡来,但常年的空虚,却养成了极好八卦的生活习惯,便如数家珍地当着同伴的面讲起了老范的“笑话”。

原来,老范也就是当年范二娃,大号范世杰的他,师范毕业后,在巴阴县大场中学教初中历史。由于他知识渊博、讲课又生动活泼,所以极受学生欢迎,并在全县初中文科教学比赛中,获得了第一名的大奖,一时风头无两,但在课堂上却常常流露出一些思想不正确的说法。比如,大骂闯王李自成、大骂太平天国运动领袖洪秀全,等等,让校长感到十分头痛,不过都在可以容忍的范围之内。

到了89年春季,当北京64运动波及到巴山深处的时候,老范可就“露出反动面目”了。他不仅在课堂上对学生讲那些打倒官倒、清除腐败的道理。更在校园里、镇政府门前的墙壁上,贴出了支持自由民主的大字报,往往是群众们晚上看中央电视台天安门广场的报道,白天来看镇政府的大字报,其大字报写得辛辣而流畅,讽刺当官者白吃白喝,痛陈农民生活的艰难。而且大字报也传进了县政府,一些年轻的官员为之暗暗叫好。乡里年长一些的人也悄悄在传,说徐向前的红四方面军要回来了,当官的作威作福的日子要到头了!老范的大字报一下还被赋予了某种迷信色彩,说范世杰是文曲星下凡,是来大巴山救苦难百姓的。尽管文曲星救老百姓之说近乎荒谬,但却反映了老范的行动带给当地百姓的期望。当时只有二十三四岁的老范,一时却成了全县的风云人物。

其实当地许多官员早就对老范恨之入骨了,只是鉴于北京的形势不明朗,个个都在冷静观察。大场镇党委书记黄飞虎的女儿就正在初三班上老范的历史课。早就向她爸爸报告了老范在课堂上的言论,这一段时间,无论老范写的大字报,还是上课期间讲的话,她和一个叫小玲的好朋友都偷偷记了两份在日记本上,晚上吃饭的时候向爸爸仔细讲述。

作为镇委书记的爸爸尽管没有说什么,但却对关于范老师的事似乎很有兴趣,每当女儿晚上吃饭的时候说起,他都很认真地听着,并不时停下正喝着的剑南春酒,皱起眉头沉思,还要问其他老师和学生都说些什么?女儿知道,爸爸以前吃饭的时候从来不扯工作的事,剑南春一喝就是半瓶,他是从来不让人打断他酒兴的啊!

老范当时的行为,除过镇委书记很关心,远在十几里外的全家更是位置心急火燎。他父亲和哥哥分别来过镇上几次,叫他不要乱说乱动,免得给家里惹祸。尤其是老范准备年底就要结婚了,这种行为让未婚妻家也捏了一把汗。由于双方家庭都是老实巴交的农民,多少年来党叫干啥就干啥,党叫往东绝不敢说个“西”字。听说二娃在课堂上讲了一些和党的路线方针不一样的话,他们本身就很担心,由于搞不懂李自成、太平天国啥哩究竟是怎么回事,就也没法说他,而且他讲课还拿了个全县第一,给家里争了很大的光,好像也没有啥子大毛病。但现在你说农民日子过得苦,当官的有问题,这可是明显的反革命啊!反革命啥概念?是要砍头的啊!30年前公社医院的陈医生说农民有人饿死,最后在县里被枪毙的事,不是给你说过多少遍了吗?咱家几辈子在土里头刨食,好不容易出了你一个吃公家饭的,你不老老实实教书,你这是要给家里人惹祸的啊!

老范的父亲就这样反复说了好几次。哥哥也拿他丈人家村子里解放初枪决私塾教师的传闻吓唬他。无奈当时的范世杰,既不像现在的老范这般成熟,也不像小时候的范二娃那样听话,当时是一个自认为精通历史,中国的民主自由舍我其谁的热血青年,根本就听不进去父兄的意见,甚至那个甜美娇小的未婚妻对他的劝告,也视为妇人之见,岳父的话则更被他当成了耳边风。

终于坏消息来了,五月十九日北京戒严,镇党委黄飞虎书记打电话给镇中学的校长,了解范世杰最近的情况,县教育局长也打电话来了,要学校密切注意范世杰的动态。校长本来就对老范看不惯,但碍于他在全县教育界有一些影响,平时二人也就相安无事。现在北京一戒严,显然范世杰的好日子到头了。于是,校长便阴阳怪气地提醒老范注意一下影响,并明确指出,镇党委和县教育局都在盯着他。

但当时的范世杰哪里在乎这些,他觉得自己正在和北京及省城的学生同呼吸、共命运。而且更是积极在本校和其它几个学校的青年教师之间串联,并将从收音机里听到的消息写成简报,在镇政府门前传播。

家里人尽管一再来学校劝他,他开始拒绝,后来就索性躲在其他教师宿舍里不见。由于学校上课已经很松散了,所以,他后面有几次上课也没有去了。但他可能没有注意到,镇派出所的民警,穿着便衣进进出出学校已经很多次了。

六四早上,当老范从收音机里听到六四开枪的消息,他几乎要疯狂了,他在镇政府门前的小广场上,在一张大白纸上写了一首诗,内容是

六月四日

北京

其中“血”字是割破手指,用不断涌出的鲜血写成的,“血”字占了大半张纸,眼泪又把这个血字冲得血迹纵横斑驳!

自然,老范后来的结果可想而知,被抓进监狱、被学校开除,被判刑四年------最悲催的是,等范世杰出狱的时候,未婚妻已经早就嫁作他人妇,儿子都已经三岁了。而自己已经年近而立,成了一个还要继续接受社会监督改造的一无所有的人。

老范这段经历无疑是悲壮的,也是悲催的,但叶鹂说出来的语气却极为轻佻,充满着看热闹的味道,而且带着幸灾乐祸的小市民口吻,引得她的两位同事感叹:“好傻啊!”“这个人好幼稚啊!”

看看,现代社会仍充满了鲁迅笔下的“看客”和“市井的飞短流长”!

老范出狱后,更坚定了中国必须实行自由民主制度的决心,因为他在监狱中遇到了两个所谓的“反革命”,一个叫章林,一个叫文天德。他们原来都是七八、七九级北京的大学生,由于受北京西单墙的影响,在学校期间就投入了中国民主运动,但走上社会后,仍然不放弃理想,最后被关进了巴川监狱!

老范出狱后,处处受到歧视,觉得在家乡待下去也没有出路,于是便向镇派出所申请去巴山市当“棒棒”,结果很快就被批准了。“棒棒”是巴山市外来人口的一种职业,就是拿起扁担替市民搬家、搬运东西。由于巴山市是一座山城,行车不便,所以“棒棒”揽活的机会很多。老范觉得干棒棒工作一来自由,二来在巴山市也可以了解一下外面的世界,三来也不愿忍受当地人那种看自己的奇怪的眼光。他觉得自己本来就是为了乡亲们的权益进的监狱,到头来却被嫌弃,将自己和小偷、抢劫犯、强奸犯画上等号。于是他便理解了鲁迅当年的悲愤,也理解了谭嗣同、理解了夏瑜。

叶鹂在回家的车上,又给同事讲起了老范在山城当棒棒的故事。其中一次是给她的弟娃搬家,帮了一天的忙,按行情应该给二十元的费用,但她的弟娃却以老乡套近乎,最后给老范管了两顿小面了事。本来这种事是很缺德的,但这家姐弟却以此为得意,似乎老范是一个不知道两个多一个少的傻子似的。老范清楚,这其实是巴山市一种浅薄的市民文化:你如果不开腔,那你便是傻!同时这种文化便衍生出了另一种文化特色:许多人好自作聪明、好炫耀、好下结论。

来到巴山市,老范觉得工作虽然辛苦,但生活得却很快活。一个是他在一个大城市里生活,见识大大增长,另外,这个城市有许多图书馆、书店,让他的知识也得到了进一步丰富。尽管给人搬东西往往要使大力气,又脏又累,但三十出头的他,正在当年,也不觉得有什么干不下来的,而且这工作自己给自己派活,不愿意干了,就拿本书在出租屋内看。

老范和一个比他大几岁的同乡“棒棒”老石头合租了一个城中村农民的房子,房租不到二十元一个月,吃饭就在屋檐下的蜂窝煤炉子上做。老范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倒比做中学教师省心了很多,而且收入也比中学教师高,来巴山市做“棒棒”的第二个月就给家里寄了100元回去,这让一直为他担忧的父母亲稍微放宽了一点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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