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三年前想画一张老复旦地区的俯视图,画了一点后觉得太费事就停下了,后来也就忘记了。几个星期前翻东西时又看到它,按耐不住又加了几笔上去。画的时候,一些过去的事不由自主地又浮现脑海,随便记点下来,算是对图画的一点补充吧。
这里说的老复旦地区指复旦的几个家属宿舍和宿舍周围的几条马路,宿舍有第一、第二到第十,马路则是周围的国权、国年、国顺路及与它们相交的政修路、政肃路和几条没有路名的小路。
下面是大图右下角的局部放大,画的是七、八十年代的国权路政修路相交的路口。
那么现在就随我一起去到上世纪七、八十年代的这个路口一带逛一逛吧。
附中第三宿舍靠政修路还有个边门。多年前就在这个门附近,我遇见过一位文艺界人士。75年寒假后学校安排我们班停课参加校内学工劳动。那天我和几个同学被派去修补边门通到伙房的煤渣路。正干着活,看见一高一矮两个潇洒少年朝我们走来,其中一个是我们小学时的同学沙不急,另一个不认识。沙不急在小学五、六年级时被上海某专业剧团选中去那里学戏,他说边上那位是同在剧团学戏的同学。一段时间后我看一个叫“阿夏河的秘密”的电影时,觉得片中小红军扮演者很面熟,忽然想起他就是跟沙不急一起学戏的那个同学。
政修路国权路口有一栋自建两层小楼,楼里住着四兄弟,大哥曾是王洪文的保镖,据说会点功夫。八十年代中期市场经济风起云涌,哥几个自谋出路,合伙在第五宿舍和第六宿舍之间的国年路自由市场早市支了个摊子卖生煎馒头,虽说大哥已退隐江湖多年但雄风犹在。一天市场里来了个土流氓,光天化日之下大闹集市,这边摊头捞根黄瓜,那边摊头拿只番茄,卖菜小贩朝他看一眼,这厮便嘴里不干不净地破口大骂,又踢箩筐又踹篮子,一副人挡杀人佛挡杀佛的横劲。人民群众敢怒不敢言,纷纷退避三舍绕道而行。大概是生煎馒头的香味引起这厮的注意,他径直朝四兄弟的摊头走去。早把这一切看在眼里的老大见这厮越走越近,抬起头向兄弟们望去,兄弟几个对视片刻心领神会地将头轻轻一点,大家都已明白将要发生的和各自该干的。片刻,那厮来到摊位前,大哥“呯”地一声扔下锅铲,兄弟几人同时疾步上前,三拳两脚将那厮放倒,这时有人递过来一根绳子,四兄弟这个揿头那个按脚,瞬间将这厮捆猪似的捆个结结实实。不一会儿接到报警的治安人员驾着一辆三轮摩托赶到现场,大家合力将那厮塞死猪似地塞进拖斗拉走了。
政修路上跟四兄弟家隔开几个门面的一户人家姓熊,熊爸在复旦中灶上班,算复旦职工,所以尽管他们家不住复旦职工宿舍,他家孩子跟住复旦职工宿舍的孩子一样待遇,都上复旦小学(复旦小学只招收复旦教职工子弟,复旦宿舍以外的非复旦职工子弟一般只能上国权路小学)熊家几个孩子的特点是无论男女长得都很像,尤其眼睛部分,跟熊爸一模一样,看人时总是睁得很大,还闪烁着兴奋喜悦的光芒,让人以为有什么普天同庆的大喜事要与你分享。
熊家附近还有户人家的孩子长得也是非常相像,他们家在靠近路口的国权路上,家里都是男孩,特征是都有一张下大上小的倒瓜子胖脸和一只一模一样的突嘴。不太有人知道他们的姓名,但提起国权路猪头小队长都知道说的就是他们家。有需要具体说明是哪一个猪头时,大家会约定成俗地称最年长的为大猪头,中间的为中猪头,最小的为小猪头,究竟大、中、小三人之中哪个是队长倒也没人深究。
和熊家隔几个门还有一家复旦职工,夫妻俩都在复旦上班。男主人去世比较早,留下老母亲王老太太和媳妇及几个孙子孙女同住。王老太太是个爆竹脾气,蘸点火星子就着,所以有些顽皮小孩常常故意逗她生气,每次引得她怒火中烧咬牙切齿地破口大骂时便满足地嘿嘿嗤笑着溜之大吉。王老太太与媳妇关系不好,经常吵架,但她不善内战,在媳妇面前总是完败,每次输了便坐在家门口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向老天哭诉满腹辛酸。一次我和几个同学上学路上经过她家门口,正好看见她又坐在门前,一边抹泪一边抑扬顿挫唱歌似地念念有词:“她叫我滚、她自噶坐在里面打毛线、我只好出去拾垃圾、垃圾卖不了几个钱、我每天只吃二两阳春面……”老太太字字血声声泪出口成章还句句都在韵上,真是应了那句话“高手在民间”,和此前的瞎子阿炳和现在的虹口李谷一一样,老太太也是一颗散落在民间的国家瑰宝。
这之后的一段时间里,我们几个那天一起听过老太太哭诉的同学,谁要是想装出满怀的委屈悲伤无处倾诉时,就会举头望着苍天,一脸悲愤地唱起那段“她叫我滚、她自噶坐在里面打毛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