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读《与妻书》 访林觉民故居 |
送交者: 远 航 2002年05月25日17:24:15 于 [五 味 斋] 发送悄悄话 |
到一个新的地方,总是指望能在那里找到些与自己有关的渊源。即便没有亲戚、没有同学、没有朋友,也还是希望找到自己先前知道的某一处驰名的古迹、某一抹闻名的风景、某一件著名的事件发生地,再不然,某个名人的故居,也是完全值得前往光顾的。 刚到福州不久,就在路边发现了“林觉民故居”,于是在福州的一年多,我总惦记着去那里看看。所以一直没有成行的原因就是离得太近,从我的寓所步行到故居,也就是十分钟左右的时间。可是,终于有一天,我决定去了,除了因为我即将离开这座城市,还因为,在我的认识当中,林觉民一直是个极其感性的人,我便也在一个春日的午后,没有任何准备,作了一个感性的决定,去拜访我心目中的感性的所在…… "意映卿卿如晤: 吾今以此书与汝永别矣!吾作此书时,尚为世中一人;汝看此书时,吾已成为阴间一鬼。吾作此书,泪珠和笔墨齐下,不能书竟,而欲搁笔……" 沿着这条林觉民幼年时曾经玩耍过的南后街走着,心里默念着依稀记得的这篇《与妻书》,怀想着一个英烈的柔情和凛然,才一折转,林觉民故居便完整地呈现在了面前。我仔细端详着、想象着,就象留心打量一个多次照面但刚经人介绍认识的朋友——熟络绝对说不上,但关于他的原本若有若无的种种猜想,顷刻间浮现出来,很快又被眼前坚硬的现实映照得了无痕迹,因为,眼前出现的就是一所清净的房子。 这是一所传统的福州民居,从建筑面积,以及门、楣的尺寸飞俏的檐子来看,房子的主人至少是个中道人家。从稍远处看,房子的正门没有开在外观的正中,而是取偏左的部分,进大门后,是天井,往右,才是我们经常能看到的厅堂——祖训“立修身志 存忠孝心”;香烛台、八仙桌;分列两旁的雕花座椅——我原本想,这样的格局表明,屋主人是个不事张扬,至少是个有意闹中取静的儒雅之人。事实上,林觉民的爷爷是前清的举人,父亲也是个秀才,虽不是才高八斗的大家,想来也是“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之辈。 史料中关于林觉民的记载少得可怜,多亏了我的好奇心和李馆长(林觉民故居现在大部分面积都为福州辛亥革命纪念馆的展示所用)的耐心,一个鲜活得如同自己从前邻居的林觉民、他的家庭、他的后人,才渐渐地清晰起来…… 林觉民1887年出生在福州一个书香门第,从小过继给叔父林孝颖。林孝颖是福州著名廪生,诗词写得很好。加上林孝颖又是全闽大学堂的国文教习。在这样的熏陶下,林觉民从小就具有很好的中国古典文学根底。1901年,15岁的林觉民考入全闽大学堂。此时,正是中华民族内忧外患饱受煎熬的岁月,林觉民努力追求救国救民的真理,课余时大量阅读《苏报》、《警世钟》等进步书刊。他生性诙谐,又擅言词,有较强的组织能力,所以很快被推为学生领袖,参与领导了清末福州数次反满革命斗争。1905年,林觉民东渡日本,就读于庆应大学,专修哲学。留学不久,他就参加了同盟会,从历史资料看,林觉民在那里的活动也许并没有特别惹人注目,但1911年黄兴在香港谋划广州起义时,就是这个24岁的年轻人,这个儿子只有5岁,娇妻身怀六甲的年轻人,回到福州招募仁人志士,讲解革命救国的道理。应该说,体恤他当时的感受不是一件难事——这是一批志同道合者共同的事业,无论传统的儒家教育,还是东洋的新潮思维,都无法说服他保全自己和家小,去放弃一个长久以来的梦想,又或许他根本没有考虑太多的身后之事,就义无返顾的踏上了去往广州的路途。林觉民在起义行动中表现神勇,后在搏斗中受伤被捕。有人以保存国家元气劝两广总督张鸣岐对林觉民刀下留情,张鸣岐说:"此人面貌如玉,心肠如铁,心地光明如雪,也称得上奇男子……这样的人才留给革命党,为虎添翼,这还了得!" 1911年,林觉民在广州天字码头就义,时年24岁。 事实上,林觉民被捕的时候,他的岳父陈元凯正在广东候补知县,得知消息,派人传信给在福州的女儿,才使得林觉民的父母妻儿一家七口在官方公文到达之前得以逃匿。几经周折,故居后来也卖给了冰心的祖父谢銮恩,所以幼年冰心也曾经在这所房子里住过。清政府被推翻,林觉民被光明正大地称为烈士,袁世凯复辟后,据说他的家人又重新沦落。1913年,林觉民的妻子在孤独和忧郁中离世,留下了七岁的依新和两岁的小儿子仲新。1915年,依新也不幸夭折。这样,《与妻书》中提到的两个家人都告别了人世,只留下林觉民的遗腹子仲新。在那样一个动荡的社会中,一个孤儿的长大,一定伴随着很多辛酸的故事……前些年,福州市档案馆在历史资料中还发现了国民政府给林觉民后人发放抚恤金的凭据,这多少让人感到了些须安慰。 《与妻书》是林觉民在黄花岗起义前写在一块方形手帕上的,传到家人手中自然是珍爱有嘉,据说,同为福州人、后来当上了国民政府主席的林森看了后说,这封家书很感人,应该拿去发表。有了这段经历,《与妻书》被海峡两岸的中学语文教材收录就不足为奇了。 我非常喜欢的台湾歌手齐豫,有一张唱片《骆驼、飞鸟与鱼》,其中有一首歌,我印象深刻,歌名叫《觉》。写的是林觉民的妻子(应该叫陈意映吧)在接到丈夫的绝笔信后的内心独白,除了情真意切、与绝笔信恰到好处的呼应;旋律的凄美、哀怨;齐豫演绎的空灵和忧郁外,更让我久久不能忘怀的是作者独到的用心,居然能让爱情跨越时间和空间的屏障,直抵灵魂的深处,拷问我们对感情日渐的麻木和脆弱。 “觉/当我看见你的信/我竟然相信刹那即永恒/再多的难舍和舍得/有时候不得不舍/觉/当我回首我的梦/我不得不相信刹那即永恒/再难的追寻和遗弃/有时候不得不弃/爱不在开始/却只能停在开始/把缱绻了一世/当做被爱了一世/你的不得不舍和遗弃都是守真情的坚持/我留着数不完的夜和载沉载浮的凌迟/谁给你选择的权利/让你就这样的离去/谁把我无止尽的付出都化成纸上/一个名字/如今/当我寂寞那么真/ 我还是得相信/刹那即永恒/再苦的甜蜜和道理/有时候不得不理。” 在与李馆长的聊天中我得知,现在,林觉民的后人也象每一个普通的中国人一样,天天经历着不同的喜怒哀乐,他们甚至刻意回避媒体的关注。我想,他们所经历和知晓的,绝不仅仅是一篇感人至深的《与妻书》,这封绝笔家书背后的酸甜苦辣,是他们一点一滴尝着走过来的。林觉民不可能靠一篇文章泽被后人,他们要得到柴米油盐酱醋茶,丝毫不会比别人少花多少力气。相反,很多人可能以为他们会被这样那样的提携和照顾,事实上并非如此。《与妻书》中写道:吾家后日当甚贫,贫无所苦,清静过日而已。在我看来,林的后人正在经历着这一切。 来故居的人们大概都象我一样,是冲着那篇感性的课文、冲着那份英雄的浪漫情怀来的,知道了这许多的风雨沧桑,便又多了一份难言的异样感觉,那滋味不太好受。但我仍然像人们一样,固执地希望看看他的后人,虽然我已经没有了进一步寻访的勇气,更没有了来时的那股刨根问底的冲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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