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叫洋相?某人爱贫嘴,贫完了为了达到更好的效果,自己憋住不乐,认真地望着听众,可是听众也没乐。某人不好意思地乐了,听众紧跟着乐得前仰后合。作为一个天津人在外地时,我常常就是那个某人。回到天津,我最多就是那个听众。
天津有一个音乐厅,就在小白楼一带的五叉或者六叉路口。对面就是大名鼎鼎的起士林,据说是德国人开的。那儿的啤酒、肝儿腻子、奶油杂拌儿、罐儿闷鸡在当年都是人们慕名而去的。我记得我最喜欢的,是那里的冰汽。苏打水里面放上一个冰淇淋球。喝下去,冰凉,汽冲头顶能把脑门和后脑勺冻一块儿。后来八十年代,起士林改装了,原来楼上跳舞的地方变成了泰国餐厅,后来又改成了自助餐,后来又改成了啤酒坊,现在是什么很难说了。起士林和音乐厅中间的路口原来是个书店,老爹以前爱领我骑车去那一带转转,买几本书,然后去起士林吃一小顿,无非是奶油杂拌儿、肝儿腻子、罐儿闷鸡。后来起士林装修,大理道开了一家分店。我出国回去还请爹妈去吃了一次,甭提多难吃了。基本上是浆糊杂拌儿,浆糊鸡,肝儿腻子没货。
音乐厅也是欧式建筑。我们上学的时候有时候组织去那里看电影,很少真正听过音乐。大概八年前回国的时候,有人组织欧洲古典音乐,赠票。我去了。赠的是楼下最后一排。天很热。门口卖冰棍儿的生意特别好。我进去之前先吃了一根冰棍儿,进去时手里就黏糊糊的。还好里面有空调。演出的是大提琴和小提琴,就两位。应该是英国皇家音乐学院的学生,一男一女。整场节目就他们两个坐在台上慢悠悠地拉。原本应该是上堂会的规模,到着这偌大的音乐厅里,基本上就给淹了。加上音像不是特别好,坐后面的人很难集中精神。演出中间不时有人进进出出,大门给甩得忽悠忽悠的。中间卖冰棍儿大娘钻进来就站在我旁边,拿着大草帽使劲扇。嘴里还念叨着:“介儿谮凉快儿,混森都斯透了”。扇了没半分钟,让服务员发现给拽出去。老大娘还没等到外面,在门厅里就高喊:“冰棍儿败火!"剧场里面听得一清二楚。坐在我不愿的一个姑娘可找着乐了,笑得花枝乱颤。我才发现这椅子实在不结实,整排的靠背都跟着颤。这音乐厅当然不像北京的那么高雅,但是毕竟那么多年前那么大一屋子天津人耐着性子来听这么严肃的音乐,说明还是有一定的群众基础的。
从音乐厅往五大道走,有曙光影院,在成都道上。这是非常有名的老电影院。改革开放以后天津第一家改成豪华影院的就是它。记得第一次去豪华影院看电影,发现那里面的椅子不是椅子,是沙发,太激动人心了!记得我上小学的时候在曙光电影院看了《小花》,看着刘晓庆跪台阶一步一步往上爬,我哭的那个伤心啊。中学的时候在曙光电影院看了宽银幕彩色电影《大渡河》,我就坐在第一排,镜头一转,我那个晕啊。后来学校组织看《英雄儿女》,我带了一包瓜子儿和几个同学分享。不想老师匍匐过来把瓜子儿从我手里抢走了。我那个担心啊,不是担心王成跳不跳下去,是担心明年三好生可能没我了。连续六年三好生将来考试有加分,我都熬到第六年头上了,竟然让一包瓜子儿给耽误了前程。后来有谣言说曙光影院改成了歌厅,或者改成了美食城,后来又有谣言说还是电影院赚钱。
在成都道的另一个尽头有一个人民体育馆。现在回国跟出租司机说,到体育馆,他们老问哪个体育馆。可是十几年前是不会有人问这么外行的问题的。体育馆是天津体育文化的中心。当年俄罗斯大马戏团,体操王子李宁的告别,崔建的演唱会,还有我的集体舞都在这里办的。我当年也去听过明星的演唱,是朱明英还是成方圆我忘了。只记得看台的台阶比较高,当歌手吆喝观众起身助兴时,观众反应比较差。不是天津人不热情,说实在的,真的站起来蹦,一不小心就能掉下面去。去年回天津,早晨六点多钟到体育馆去看,成百上千的人在这里健身。体育项目品种多得数不清。你随便去扎那一堆儿,都有老头老太太忙不迭地向你介绍。体育馆里面大喇叭一开,成千上万的老头老太开跳交谊舞,光那个气氛就是一景。
就在人民体育馆旁边,有一个奥林匹克大厦。可是这座大厦在很多年前并不存在。最早是一家合作社,卖老式点心:槽子糕、桃酥、江米条、白皮儿、绿豆糕、萨其马、香蕉条、月饼。这家服务员态度奇差,每次去买东西都生气,她比你还气。忽然一天在收音机里听到马三立说的:桃酥江米条的相声。活脱脱就是我们在这家合作社的经历,所以后来每次听这段相声,我的眼前就完全是这家合作社。忽然一天合作社改头换面,叫“奥林匹克大厦经营部”了。原来黑咕隆咚的房子里面变得灯火通明。这家商店买的点心也变了品种:“拿破仑”,奶油蛋糕,广式月饼,再后来还有了雀巢咖啡。服务员的态度那么好,我们开始都受不了。这座大厦可是盖了有十好几年。据说当时设计的时候计划是天津最高的大厦,等到盖好了已经算不上什么了。不过大厦盖好了,关于合作社的记忆已经模糊得很了,要不是有天津的马三立,有谁还能想得起来硬邦邦的桃酥江米条呢。
恢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