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庄--被“强奸”的小桥流水 |
送交者: 顾村言 2002年12月04日18:54:40 于 [五 味 斋] 发送悄悄话 |
自小生在水乡长在水乡,所以对于小桥流水的东西也格外地会心,很多年前听说有这么个地方:那地方被我喜爱的画家吴冠中称为“集中国水乡之美”,一个油画家后来用那地 这当然是好事。 ———那地方叫周庄。 一、水乡·记忆 在那些还没有完全被现代文化侵入的地方,那些古老的地方,那些沿河的建筑,那些流着的水,应当会保留着一些属于中国古典文化精华中的一些东西,比如淡泊,典雅,比如纯朴,清新。没去周庄前,看那些烟雨迷蒙的照片,很像我的故乡,那个中国真正的水乡———兴化,一个被叫作楚水的地方。而“周庄”两个字也让我感到亲切有加———外公家便是姓周。据说,父亲与母亲两家的祖先若追溯起来的话,都是会与苏州阊门扯上关系的,隶属于扬州兴化的不少人家,都是几百年前从苏州一带迁到一江之隔的这个水乡泽国的,即使如郑板桥那一谱系的郑家也是如此。 所以提起水乡周庄,莫名地总是亲切,仿佛那是外婆家的另一个地方,就像我从小生活的多桥多水的卞堡、北戚一般。卞堡是楚水东部一个的水边古堡,靠近唐代的西溪塔。那地方水河交错,整个堡子被几条大河隔成了几块或长或窄的地方,人家皆聚族而居,几乎家家临河,户户靠水,每家都有一条船,作为出行和忙活的工具。外婆所在的北戚,附近的陶庄、戴南、溱潼等镇无不如此。 外婆家门前的河尤其宽大。河里,长年行着各种各样的船,对岸有鸭舍,不远处有鱼簖,有罾舍———清晨或是薄暮时分,时常可以听到河对岸野林子里斑鸠的叫声:“勃咕咕———咕,勃咕咕———咕”,叫几声,停几声,那声音里似乎有些水气,听来总有些说不清的忧伤。 但鸭子们却总是兴奋的,鱼是会跳的,河里有橹声,船边有水拍打船舷的汩汩声,船篷常可见到波动的影子,一纹纹一波波晃动着;岸边有捶衣声,有孩子顽皮的笑声,也有附近供销社与粮站民工们质朴的号子声,“咳———唷,咳———唷———”那最后的尾音总是拖得长长的。 那就是一直质朴清新着的水乡———我的家乡。我后来称她是维扬水乡,那个小小的经常在我梦中出现的地方,有我永远扯不断的亲情与乡情。 因了这份对水乡的热爱,对周庄,一直想走近,却又怕走近。好几次,到上海或是苏州,想顺便弯过去看看那地方,终究还是罢了———想来还是缘分没到。 这个春天,当油菜花开的时候,和一些朋友去苏州办事后,居然几个人都提议去周庄,没人反对,于是也就去了。 二、店铺·印象 一切都是那么的自然,周庄,就这么自然而然地来到了那里:车实在是多,一拨一拨的大客中巴,满载着戴着各色旅游帽的游客奔向这里———这周庄,到底会给我以怎样的宁静与温馨呢? 仿佛在期待着一个温柔的悸动一般。车到镇中心,与别的地方的新兴乡镇也无甚区别,瓷砖墙,广告牌,不高的楼,想不到的是居然没有一丝古色古香的味道。车停毕,买票,票价竟是瘦西湖的一倍,且是联票———这周庄的桥与水难不成是封闭起来卖票么?这样乱七八糟地想着,一个穿着利落的瘦女人上来说要做免费导游,条件是得在她家开的饭店吃饭———朋友说成!于是被她带着,一路向周庄的小桥流水行去。 其实转过一个新建的石碑坊便是周庄古镇的所在地了。一条窄窄的河,古旧的石桥,两岸都是逼仄的临水房,斑驳的青砖墙,陈年的散发出些许霉味的木板墙,长满青苔的青砖地,意料之中的,一切都是那么的熟悉,仿佛这里就是我儿时曾经嬉戏的地方。那一块木板上,也应当刻着儿时的刀印的吧。那么一瞬间,我甚至闻得出河边哪一户人家的气味来。 但这感觉不过三两分钟,再走几步,小摊渐多,店面林立,劣质工艺品随处可见,所谓的“万三蹄”红通通油亮亮的,一字儿在柜台前排开,绿色的油糕滋滋地在锅里炸着,卖珍珠的卖力地推荐珍珠镶成的各种动物,一个头戴蓝毛巾的老女人提篮在桥头推销枸杞头,挨挨挤挤的店面,一家赛着一家热闹———我注意看一个卖万三蹄的年轻人,一个卖劣质工艺品的女人,他们的眼睛里绝没有一丝恬静的意味———也许这也苛刻了些,你想让一个卖猪蹄的年轻人有什么恬静呢?好像是这样,但自己觉得又是理直气壮的,不恬静怎么行呢?———这恬静并不是字面意义上的恬静,这恬静是一方水土在人性中的自然反映,周庄本来是个恬静的水乡,但现在所见的周庄人却都没能让我看出些许恬静来———不能不说出乎我的意料。 三、小巷·联想 沈厅、张厅都是游人如织,匆匆看了实在没有多大的兴致,直想逃出去。出厅过桥,临近厅堂的居民家同样是开墙经商,卖蓝染衣服的、挂件的、周庄风光摄影的,画指画的,好不热闹。这些店也不怕重复,处处都是,商家一个个眼睛直似冒火一般。 新建的全福寺里没一个和尚,门前的周庄人却在大声嚷嚷着请香烧香———自然是价格不菲。一个可能信佛的朋友略停下看了看,卖香人倒不依不饶起来,说在佛前不请香怎么成。朋友说,我回头再来请香,那人说佛前请香不作兴回头,要请得赶快!———不买他的香还真不成! 进庙,佛前坐一扎毛巾的妇人,手捧瓷碗正吃午饭,大米饭上扣着几块红烧肉很是显目。 走入一处巷子,人越来越多,简直就是庙会一般,到处乱烘烘的。有人在叫别人让开些,他要拍照!有人在大声叫着谁,一群群打着各种旅游旗帜的团队在眼前晃动,人流在涌动,而周庄人呢?正欢欣鼓舞地用物欲迎接这一阵阵汹涌的人流。不能不说这是一个物欲的世界,一个功利的世界。阳光下的小桥流水此时清晰得让人有些不信,双桥就在不远处,可那是陈逸飞画中的双桥吗?那个人挤人的小桥会是属于故乡的回忆吗? 我想不出。 ———理想中的小桥流水怎么会与横流的物欲就那么有机的结合在一起呢? 想不通。 想来想去忽然就想起“强奸”这两个字。小桥流水受到了“强奸”,而这强奸一直就在进行,并且,还将持续。这个地方,还配称“中国第一水乡”吗?再美再好的事物,一沾上俗气、铜臭气与乡愿之气,也是无法保留的。这样的周庄还是三毛、陈逸飞看到的那个纯朴自在的江南小镇吗? 四、船·刻薄 想想罢了罢了,坐船坐船,坐坐周庄的船,荡舟在那长而曲折的河道中,指不定要好些。谁想人更多,小小的一个候船厅,人全挤在一处,又是买票,然后等船———等那几条船,竟费了不下于一刻钟时间,一个眉头点痣的印度女子和两个美国人也挤在身后耐心地等着,看看他们自己竟有些过意不去。可不是么,大老远的,跑来中国想瞧瞧江南水乡,哪指望遇上这样的事?于是回头看看他们,竟也在看我,于是点头微笑,也算是礼节与歉意。 好不容易等到船来,我们买的是两条船,撑船的一个船娘,一个算是船夫,瘦瘦的后生,不知怎么的总感觉他有些营养不良。船娘一身的喜鹊蓝衣裳,衣服倒是有些水乡素净的味儿,谁知长相却极粗俗。那后生话不多,且让他把船一路撑下去,这时一看狭窄的河道中,竟有不下于二三十条小船,首尾相接,怎么看怎么也找不到荡舟水乡的悠闲与自在———这算是玩儿呢?还算是赶场子呢? 那船上的船娘唱歌了,嗓音尽管粗哑,可是有这样的勇气倒是值得敬佩的,于是朋友便问那瘦瘦的船夫可否也唱上一曲,船夫很爽气,只是加了一句:“要给小费的。”———算坦白。 两条船上,更确切地说是周边二十多条船上都有或高或低的小曲声,大概是“周庄好风光”或者别的什么曲儿,但在我听来却怎么也品不出一丝美感,不客气地说简直就是噪音。 这样想着也觉得自己有些刻薄———回头再想想自己并非刻薄之人,怎么就有这样的想法呢?莫名其妙之余也就没吱声,耐着性子拍了一组从河中看周庄的镜头———岸边人太多,怎么选景都没法把拥挤的人群从镜头中去掉,没有任何办法可以获得一张清新的照片,过一座桥,有一处岸边人稍稍少些,正觉得有些味道时,船却已拢岸了。 五、周庄·感叹 周庄的文化一条街印象初初倒是不错,蜡染演示、草鞋编织、手工梳制作让人很有兴趣,但价格却极高。猛看见几个乐人旁若无人地拉二胡、吹笛,以为隐于市的大隐者,谁知细看之下才知道是家乐器店,演奏者吹拉弹唱正在做广告呐———其实这个方法倒是不错,但反过来看,商业气氛在周庄已是无处不在了,处处看出人工刻意经营的痕迹,想在周庄看些真正属于自然的与人文的东西,难! 也不奇怪,这里最初就是靠着大财主沈万三扬名的。 那个导游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要带我们去附近饭店吃饭,一顿牵拉之后,进去被狠宰一顿———其实也算是预料到了,只是没想到周庄水边饭店的刀子如此之快,结账之后,听得另一个结账者叹道:“河水浑浊,处处要钱!下次不来了!” 竟似自家说的一般。 作为水乡人,一心一意奔着号称的“中国第一水乡”而来,不曾想最后周庄竟给我这样的印象,若找些理由自己安慰的话———也许,不该在这春暖花开的白天过来。但清晨或黄昏的周庄又会怎样呢?我想象不出,或者也懒得去想,无论如何,如人所叹:这样的周庄,“下次不来了!” 好在游完周庄,我可以断言了:真正的水乡周庄要么就死了,要么就只具其形,而无其神。真正的水乡不会再在周庄,而只会在那些不会炒作的水乡村镇,那些质朴本分的水乡,比如那个四面环水年年赛龙舟的古镇溱潼,比如绍兴、高邮或者兴化的什么地方,比如说我的故乡,那个真正的水边家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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