２４　聖誕裝飾

還有一個多星期就是“感恩節”了，這是黎倩到美國後的第二個“感恩節”。前一個稀里糊塗地就過去了，這回黎倩打算也學學美國人，正兒八經地過一個節。“感恩節”是美國人合家團圓、大吃大喝的節日，有點類似中國人的春節。“感恩節”大餐一般有幾樣必不可少的食品：火雞、玉米、南瓜餡餅、楓樹糖漿等，都是早年歐洲移民從當地印第安人那兒學來的。準備“感恩節”食品第一就少不了一隻烤火雞。於是，黎倩在午餐時鄭重地向琳娜請教如何烤火雞。黎倩剛把意思說完，琳娜、威爾，還有艾梅爾爭先恐後地告訴她許多，弄得她不知聽誰的好。最後，琳娜說，誰的都不要聽，都是旁門左道，到超級市場“Kroger”去買一隻火雞，那包裝袋上會寫得一清二楚，一一照辦就是。

下午，威爾手拿一個漂亮的玻璃瓶，在車間裡到處噴灑香水。威爾一般一個星期要噴灑一次香水，有時有特殊的客戶要來之前，他也會噴灑，像上次芭芭拉來之前，他就事先噴灑了香水的。開始黎倩感到有些驚異，以後也就習以為常了。其實黎倩也知道，香水並不是女人的專利，男士們也有權欣賞、使用，市場上還有許多男士們專用的名牌香水。但黎倩仍然保留自己的看法：如果男士們在正式或必要場合使用香水，她並不介意，可如果使用的範圍過於寬廣，甚至擴展到女人們喜歡的其它化妝品，這脂粉氣還是太重了點。當然，對威爾在車間裡噴灑香水，黎倩還是可以理解的。一個好幾百平米的空間，沒一個窗戶，除了每天一大早開半個小時大門透透氣，幾乎是封閉的。空調機一天都不能停，昨天還開着冷氣，今天天冷了就換成暖氣了，機器一停就悶得慌。好幾個人在裡面幹活、吃午餐，試想這空氣能清新到那裡去？噴上一點香水，感覺就好多了。這香水味還真好聞，有點像梔子花的清香，但卻是淡淡的，沒梔子花香那麼濃郁。這淡淡的香氣飄浮在空氣里好幾天，令人舒暢。黎倩曾問過威爾這香水貴不貴，威爾告訴她說非常貴，要好幾百元錢一瓶呢。黎倩倒真的好奇了，威爾捨得買這麼貴的香水只是噴灑在車間裡？
艾梅爾悄悄地、似乎別有深意地說：“在這樣的方面，威爾是特別捨得花錢的。”
“這樣的方面？到底是指哪樣的方面？”黎倩追問，艾梅爾卻又眨眨眼，聳聳肩，不再多說了。

第二天，威爾不在的時候，德克來了。那次剛出院的他硬撐着要幹活，被威爾和琳娜兩人架着送出門的情形留給黎倩極為深刻的印象。今天的德克可大不一樣了，雖然還是瘦弱，已經不那麼明顯的弱不禁風了。鼻子上的黑痂已脫落，臉上的氣色也好多了。他脫下外套，裡面是一件大花格的絨布襯衫。襯衫有點肥大，下擺沒有扎進牛仔褲里，有點晃晃蕩盪的，更顯出他身子的瘦弱。但他絲毫不覺得有什麼不好，很高興地說：“這是我新買的襯衣。”還興奮地將身子原地轉了一圈，讓三位女士們評判。琳娜、艾梅爾和黎倩當然都是禮貌地說好羅，誰能殘忍地破壞掉可憐的德克的一點點高興呢？

德克的興致的確很高，他不只是來看看，而是真的來幹活的。艾梅爾和黎倩幫着德克從他的大吉普（咦，他開的也是大吉普）里搬進屋來許多節日裝飾的紙花、彩帶、花環，還有花花綠綠的碎紙屑，看樣子是他自己去商店裡買的。

三位女士都各干各的活去了，德克開始忙自己的。他不停地搬放梯子，在兩邊的牆上敲敲打打了一上午，釘了不少釘子。中午吃飯前，德克跟大家告了別，回家去了。接下來的兩天，德克全是上午來，中午走。威爾那幾天忙得很，成天在外，不是去老顧客家安裝窗簾，就是去給新顧客測量尺寸，要不就是去採購材料。偶爾回來，也只是喝杯咖啡的功夫又走了，沒注意德克在幹些什麼。

德克的準備工作都幹完了，星期五那天，他把紙花、彩帶、花環掛滿了兩邊的牆，車間的天花板上也是隔十幾米就懸掛了個彩色大花球，花球的上方還呈放射狀牽拉着十幾條彩帶。最特別的是在大家吃午餐的地方頭頂上方懸吊着一個六面體的銀色大雪花，再加上貼着天花板上閃閃爍爍的彩燈，給寂靜而空蕩的車間增添了一些安徒生童話中的浪漫意境。德克在安裝的過程中不斷要求艾梅爾和黎倩的幫助，她們也隨叫隨到，樂意給他遞遞東西，托托物品什麼的。忙到半下午的時候，一切就緒了。整個車間變了一個模樣，充滿了濃濃的節日氣氛和色彩。德克得意地領着艾梅爾和黎倩從車間後面走到前面，又從前面走回後面，一邊指給她們觀看，一邊講解着自己的裝飾設想。在艾梅爾和黎倩不停的誇讚聲中，德克滿意極了，深棕色的眼睛放着光，滿臉的笑容格外燦爛。這時，黎倩才注意到德克還是那麼年輕，他可能還不到三十歲。

琳娜一直在忙着自己的活，沒有加入他們，但當他們三人走到前邊時，她也開玩笑地說德克是個充滿孩子氣的節日裝飾師，弄得這車間像個Party場所似的，身後還跟着兩個好奇的興高采烈的小姑娘，這是指的艾梅爾和黎倩。對她們兩，琳娜總是開口閉口“姑娘們（Girls）”，這是西方人說話的習慣，不管多大年紀，關係密切一點的女人們之間就會稱“姑娘們”。在這點上與台灣人稱“男生”、“女生”有異曲同工之妙。也由於琳娜年齡比她們大許多，她總有點以高一輩的人士自居，雖然到目前為止她還沒有升到老祖母級別。

黎倩喜歡這節日的裝飾的確有些出於孩子似的歡樂，因為那濃濃的節日氣氛和體現出來的不同文化色彩使她感到新鮮有趣。她並不關心那裝飾蘊含的宗教內容，她更多的是對身帶重病的德克的辛苦工作的尊重和同情，再說德克確實把車間裝飾得很漂亮，她的讚賞是出於真心的。至於艾梅爾，她信仰的是伊斯蘭教，伊斯蘭教本身與基督教淵源很深，她丈夫漢克本人及其家庭又是基督教徒，她也在美國住了五年了，也習慣了美國的多元文化，當然不會對這些裝飾的宗教意味介意。以她的熱情和聰明，這樣誇讚德克忙碌的成果，並不一定是出於她本身的愛好，而是為了鼓勵德克。病中的德克需要證明自己還能幹什麼，還對別人有用處，所以他花費金錢、精力主動來裝飾車間。只要看到他對自己的勞動成果的那種自豪，以及聽到艾梅爾和黎倩的稱讚時的那份開心，就會被深深地感動。黎倩以為，說幾句發自內心的讚美話而能使一個付出了辛勤勞動裝扮了生活的人感到快樂，這本身就是一件很值得做的、很令人愉快的事情啊！

琳娜又說：“德克，你弄的這些還瞞着威爾，到時他不高興，我看你怎麼辦！”
德克辯解說：“我是想給威爾一個驚喜。我把車間打扮得這麼漂亮，他感謝我還來不及呢，怎麼會不高興？”
“你不了解威爾，他從來不喜歡這類的紙花呀，彩帶呀。”琳娜搖搖頭說。
德克滿不在乎地說：“沒關係，大家都喜歡，威爾不會有意見的。”

艾梅爾和黎倩回去工作後，德克又在車間來回走了好幾趟，欣賞自己的傑作。忽然，他嘆了口氣說：“如果有棵大聖誕樹，那就真正完美了。”
黎倩聽了，安慰他說：“沒有大樹，我們有小樹啊！牆上的紙花里不就有許多小聖誕樹的圖案嗎？”
德克頓時笑了：“對，你說得對，我們已經有了很多聖誕樹。”
勞累了一天的德克依依不捨地向大家告別，回家去了。誰也沒有想到，那竟是他最後一次來這裡。

威爾回來後，看到車間變成了個Party場所，果然不高興。但看到艾梅爾和黎倩都很喜歡，也就沒怎麼樣，只說了句：“德克像個孩子，你們倆也像孩子，只有小孩子才會喜歡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