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命武器》連載 第二十四章:十粒子彈 |
送交者: 致命武器 2005年01月05日11:19:06 於 [軍事天地] 發送悄悄話 |
他凝視着他:皮膚雖然被日曬雨淋而顯得黝黑和粗燥,但卻沒法完全掩蓋五官的英俊,抹上一層滄桑的眉眼之間不知不覺中透露出剛毅之氣;頭上的公安大蓋帽上的國徽經過小心擦拭和打蠟,熠熠生光。他心裡有些茫然,戴上有國徽標誌的大蓋帽是他從小的願望,但自從第一次拿到大蓋帽,他仔細撫摸過國徽之後,這麼些年,竟然沒有再去注意,以致自己的帽子上的國徽蒙上了一層塵鏽。他凝視着鏡子中的國徽,經過剛剛半個小時的擦拭和打蠟,竟然可以反照出吊燈的光芒。 這時他察覺剛剛釘上的肩章上的標誌位置有異,於是在腦袋裡竭力搜索廳長的形象,特別是他們肩膀上警徽的排列間距。然後,他把外套脫下來,小心取下警徽,再按照自己想起來的距離把它們重新釘上。再次穿上掛着三級警監警銜的制服後,梁科長再次凝視着鏡子裡的自己。 以這個年紀能夠穿上掛着三級警監的制服,至少應該是副局長或者副廳長。梁科長感到滿意的同時,心裡百感交集。如果能夠照一張照片留影就好了,可是又一想,給誰看?自從當上公安後,幾乎一次沒有回過村子,假期不是加班,就是自己執行任務在外,又或者手頭的案子到了關鍵時刻。唉,一晃十年了! 他強迫自己收回思緒,這兩天已經夠多愁善感的,再這樣下去,會影響明天的計劃。不行,必須收回思緒。 他回到客廳,坐在沙發上,微微眯起眼睛,又把計劃從頭到尾默想了一遍,和前幾次一樣,這次也沒有例外,想到最後他精神又集中到眼前的茶几上。茶几上擺放着一把黑黝黝的五四手槍和十粒黃燦燦的子彈。這把手槍和兩個彈夾十粒子彈是他到刑警隊後偷偷從黑槍市場上購買的。有一天,他的老領導在醉酒的時候向他透露了自保的訣竅,當時他很震驚,但後來在幾次執行任務中險象環生,他才下決心去買了支黑槍。 老領導在酒醒後忘記了自己所言,而且也否認自己會教唆年輕人此類知法犯法的事,只是對小梁眨眨眼。但小梁就清楚記得領導的話:廣東治安差,黑社會勢力又猖獗,我們刑警隊隊員幾乎每天都是把腦袋掛在褲腰帶上去上班的。每次我看到“平平安安上班,安安全全回家”交通標語牌時就默默祈禱。廣東地區每年都有好幾位公安幹警死於黑勢力,至於受傷的每年不少於一百人次。但是更多的則是廣大幹警的家庭成員受到威脅以致傷害……為了自保,我們可以偷偷買一支手槍,以防萬一今後在精神緊張時誤殺手無寸鐵的歹徒時使用。因為按照警察手冊,只有在面對持槍的歹徒時才可以開槍射殺而不會受到任何追究和調查……可是每天在刀尖槍彈中生活的警察哪裡能夠每時每刻都做出清醒的判斷?判斷錯誤,如果你掏槍慢點,扣動扳機晚點的話,你失去的可能是自己或同伴的生命;可是開槍快了也有麻煩,全國每年都有七百多位警察因開槍打死沒有武裝的嫌疑犯而被免職甚至坐牢——有了這隻黑市買來的槍,你就不用怕了。你可以在自己認為必要的情況下使用自己的警察配槍一槍打死嫌疑犯,特別是那些威脅你的家庭的歹徒,不要猶豫,不管他們是否身藏武器,一定要當場擊斃他們,以免後患,然後只要在其他警察趕來之前,把你買的黑槍偷偷塞進歹徒的手裡或者口袋裡,當然如果有時間朝向你當時站的位置的背後放一槍的話就更好了。按照警察手則,擊斃攜帶武器的歹徒在任何情況下都是立功的…… 那是梁科長第一次陡然感到法律和犯罪、執法和犯法之間竟然只有一步之遙,也是從那時起,梁科長慢慢“成熟”起來,開始不再以好人和壞人區別人類。當然也就是那時開始,他也不那麼肯定自己是個好人。 他伸出手輕輕撫摸着桌子上的五四式手槍,這些年每當執行任務時,他都偷偷把這支必要的時候可以救命可以脫罪的槍帶上。當然一次也沒有用上,唉,今後也不會用了。 摸槍的手有些顫抖。當他把眼睛轉向散落在茶几上的十粒子彈時,他再次猶豫了,兩天內,他已經看過這些子彈數十次,腦袋裡卻至少想過它們一百次,不,這還不夠確切,應該說,腦袋裡一直裝着這十粒子彈。 現在是決定的時候了,明天一早,十粒子彈將一粒粒推進彈夾,彈夾將被裝進五四手槍里,五四手槍里的子彈將會上膛,扳機將被扣動,彈頭將會射出,鮮血將會從彈頭射穿的洞口噴射而出……那將是人民警察的鮮血! 念頭至此,渾身陡然大汗淋漓,眼角不知是汗還是淚,警察是不怕流血的,但警察流血是為了其他人不流血——這一剎那間,梁科長做出了他人生中最後一個決定。 他從茶几下拿出一個小工具箱,取出小刀和起子,拿起茶几上一粒子彈,開始慢慢用小刀撬松彈頭。小心地把彈頭和彈殼分開,他倒出一半彈殼內的火藥,然後把一快小橡皮塞在彈殼裡,再把彈頭小心地安上去……九粒子彈都被改裝過後,已經是午夜十二點,還有一粒沒有改裝,這粒會推進槍膛。 他和着警服躺在沙發上,這時想起了一個成語:枕戈待旦!是的,他睡不着,也不想睡,那就枕戈待旦吧。只有六個小時了—— 他想起了小時候的理想,想起了村裡的老人提到愛打抱不平的他都豎起大拇指的樣子……他因那些向他豎起的大拇指而倍感驕傲,為他們奮鬥,為他們而活着成為他的理想,後來成為他的職責。他原以為等他真正成為一名人民的警察後,會有更多父老鄉親向他豎起大拇指,他錯了。後來,他再也沒有看到那樣讓自己熱血沸騰的大拇指。 還有五個小時,他看了看牆上那不緊不慢的鐘。 他想起了父母,想起來自己當警察後前兩年不但沒有向家裡寄錢,而且還向父母開口要了一些,心裡有些慚愧。後來他也慢慢學會在工作中撈取一些外快,反正代表法律尊嚴的大蓋帽都這樣做,當時也就心安理得。現在想起來,就更加慚愧…… 牆上的掛鍾忽然“滴答”“滴答”急促地走着,好像趕路似的。 今天下午已經把自己這些年的積蓄寄給了父母,按照自己的警察工資,吃飯買汽水喝還勉強夠,哪裡能有這20萬人民幣的積蓄?希望父母得到這筆錢後不要良心不安。他知道,目前廣東公安廳的幹警們幾乎每個人都在撈取數十倍於工資的“外快”,那些廳長們更是離譜,估計每一個的積蓄都超過一千萬人民幣。他們把贓款部分存在海外,又以工作之便辦理假的身份證,用假身份證把另外部分錢存在國內銀行。他對此清清楚楚,其實大家都清楚,只是不說而已。何況有些人也羨慕他們,盼望自己有機會等肩膀上的警銜增加後也能踏上他們的腳印。至於自己也無能為力,當所有有權利的人都貪污腐敗的時候,你什麼也不能幹。如果他不是遇到周玉書的話,他現在還會搞不懂,為什麼這個國家還沒有滅亡! 還有兩小時,牆上的鐘仿佛走累了似的—— 他想起了李副廳長,那位部署他跟蹤周局長的李副廳長,他看着自己的表情是奇怪的。自己跟蹤周局長搞砸了,後來又莫名其妙地出現在白雲山,公安廳的領導已經不再信任他。事實上,他們從來沒有信任過自己。在這些部門干,沒有靠山,沒有投靠某位領導的話,是沒有任何前途的。梁科長原以為靠努力工作就可以出人頭地,他錯了。如果自己的領導是周局長,那又會如何呢?想起那個現在還躺在醫院的垂死的老人,他心中充滿了敬意和溫暖。 五點鐘,只剩一個小時了,黎明就要再次回到這個被黑暗籠罩了一晚上的世界,天已經開始泛出蒙蒙的亮光。 王媛媛,自己心中的女神,自己夢中的戀人!這個也可能是廣州地區唯一的乾淨的有名的漂亮女人,竟然是中央情報局的間諜!這些已經超過了他的理解範圍,這些天他也試着去思考,然而不思考還好,越想卻越糊塗。於是他不再想,他信任周局長…… 離六點只有十五分鐘…… 今天他要去劫獄,把王媛媛從拘留所救出來! 六點整,他一骨碌從沙發上爬起來,裝上彈夾,先把那粒沒有改裝的子彈推進槍膛,然後再把彈夾插上,然後,洗刷、梳頭、帶上大蓋帽,端正警容,對着鏡子中那位不但沒有倦容反而英姿颯爽的人民警察肅然起敬地行了個軍禮,最後掃視了一眼整整齊齊的房間,挺起腰板,走了出去,他把門輕輕帶上,想了一下,並沒有鎖。 警車已經擦洗得乾乾淨淨,他開門,坐進去,輕輕轉動鑰匙,引擎開始轉動,輕輕鬆開剎車,小車無聲無息地滑出公安廳刑警隊宿舍,梁科長回頭依依不捨地看了最後一眼,警車進入六點十五分的廣州市,顯得無限的冷清和寂寞。梁科長邊開邊哼着他喜歡的那首讓無數警察激動不已的歌曲: 幾度風雨 幾度初秋 風霜雪雨化激流 歷經苦難,痴心不改 少年壯志不言愁 金色盾牌,熱血鑄就 危難之處顯身手,顯身手 為了母親的微笑 為了大地的豐收 崢嶸歲月何懼風流 …… 兩天前,楊文峰找到他,把劫獄搭救王媛媛的計劃講了一遍。他第一個想法是楊文峰瘋了,第二個想法是這傢伙不想活了,想借這個劫獄計劃和王媛媛一起殉情。在他準備有第三個想法的時候,楊文峰告訴他,這是周局長的意思。 梁科長愣住了。隨即他猶豫了。如果從公安系統的監獄提出等待判刑的犯人,他梁科長可以托熟人搞定,只要不是死刑犯,可以靠行賄的方法保釋出來,一般來說廣東省地區的拘留所,是按照一年三萬的標準收費的。例如一個犯人有可能被判刑十年,如果找熟人要讓他無罪釋放的話,那麼就要花費一年三萬十年共三十萬的人民幣去上下打點。可是王媛媛是以間諜罪逮捕的國家級重犯,沒有人敢收這個錢。還有一點更加難辦,直到2001年,國家安全部門自己沒有看守所,抓到特務間諜後都借用公安部門的看守所,所以那些看守人員基本上都是當地公安幹警,可是自從2001年後,國家安全部門抓獲大量的台灣特務和海外間諜,而且對於公安拘留所的管理也有意見,於是就在幾個出間諜特務大省如廣東省等設立了國家安全部門專用的看守所,看守改由國家安全部門的特工和武警擔任。通過關係和偽造文件,梁科長相信可以把犯人提出來審問(在有國家安全部門特警在場的情況下),可是要想把犯人帶離看守所的話,沒有那個可能。楊文峰當然不知道這種情況,梁科長當時就為此猶豫。 楊文峰看到他猶豫,加重語氣重複了計劃完成後的安排:“事成後你和王媛媛雙雙逃亡,會有人接應並送你們出國,到美國後,王媛媛至少可以獲得一百萬美金的獎賞。但你們永遠無法回來了,你們兩人將生活在美國——我、我和媛媛已經結束,永遠不可能在一起了,希望你好好照顧她……” 廣東省國家安全廳看守所是一幢獨立別墅,坐落在白雲山西側現在已經廢棄的東方樂園旁邊,這裡地廣人稀,每棟別墅相隔距離較遠。這棟看守所共三層,本來計劃在沒有嫌犯時用作“安全屋”的(安全屋——safe house,是情報部門用來培訓派遣特務和招待回國情工人員的地方),可是自從設立後,間諜特務嫌犯源源不斷,從來沒有空置過。 經過兩天的觀察,選定在早上七點行動。九點後這裡一般平均有十人來上班,到晚上十點後,這裡只有四位值班看守,但是從晚上十點到早上六點半,所有大門都封閉,安全裝置都開啟,到了早上為了迎接來上班的,看守們會在起床後先解除各種夜間警報裝置,並打開大門。這樣就使得早上六點半到八點半有機可乘。他和楊文峰商量後,選在這個時間下手。 白雲大道上行車寥寥,梁科長把車速控制在八十,從左邊小區的牌子,他看到已經來到金蘭花園,前面經過東方明珠花園後就進入看守所所在的小區。楊文峰駕駛王媛媛的車已經埋伏在附近接應他們。 “你先以公安廳領導的身份提審王媛媛,這並不符合有關規定,但那四個看守看了你出示的文件和看到你肩膀上三級警監的警銜標誌,肯定不敢斷然拒絕你。但他們也絕對不會讓你在審訊室以外的地方提審王媛媛,更不會讓你把她帶走。而且在你提審她的時候,那四個看守肯定會聯繫國家安全部門的領導,而國家安全廳領導又會聯繫公安廳領導了解情況,這樣等命令傳回來之前,你大約有十五到二十分鐘時間。你必須在這個時間內想出辦法,帶着王媛媛逃出來……最壞的情況是,你必須開槍制服四個特警,但以你年年在公安戰線打靶比賽中獲得冠軍的情況來看,你應該可以殺出重圍……” 楊文峰說罷,停了一下,加重語氣強調說:“這個計劃是我和周局長策劃的。必要時,你可能不得不犧牲這四個警察的生命,但和我們要挽救成千上萬人的生命和中華民族的大利益相比,那微不足道!” 六點四十五分,坐在停在離別墅兩百米路旁的車子裡的楊文峰看到一輛警車緩緩開過來,在警車和自己車子緩慢擦身而過時,兩人同時舉起一切都順利按計划進行的OK手勢。他鬆了口氣,但隨即心裡一緊,有什麼地方不對勁!對了,是剛剛梁科長的警車經過時,車裡那張奇怪的臉!奇怪在什麼地方?奇怪在梁科長臉上有一重淡淡的光輝,而且還有充滿深情的微笑,好像那種告別的微笑。怎麼回事? 楊文峰不願意再想,現在不是思考的時候,現在是行動的時刻!梁科長的警車已經到了小院子,他默默計算着時間,這時身背衝鋒鎗的武警應該從門洞裡接過了梁科長遞進去的“公安部副局長的介紹函”,雖然武警需要請示在裡面的國家安全廳特工才能開門,但他一定注意到梁科長肩膀上的三級警監標誌,於是他敬了個禮,客氣地請他稍等一下,自己轉身進去了。 楊文峰開始緊張起來,早上六點多鐘就這麼熱?他有兩次都忍不住啟動引擎,讓空調轉起來,但這樣對車不好,萬一在關鍵時刻無法正常運轉,那就糟糕了。他瞟了一眼車前面的時間。十分鐘過去了,國家安全廳在此值班的特工應該已經在三分鐘前就把北京來的“梁副局長”請了進去,按照規定,特工一定要先請示,然後才從獨立拘留間帶出嫌犯。但“梁副局長”的級別很高,高出值班的特工至少兩條槓槓,而且“梁副局長”表示時間很緊,只是要見人犯核對一個簡單的證據……規定是規定,但在地方,還是級別最重要。所以楊文峰和梁科長設計的這個計劃,應該是萬無一失的。 十五分鐘了——王媛媛應該已經被從單間囚禁室提出來,希望沒有帶腳鐐和手銬,否則就要麻煩很多。當然“梁副局長”可以在和犯人見面時要求特工暫時取下手銬和腳鐐。 王媛媛看到身着三級警監製服的梁科長會怎麼樣?楊文峰心中很焦急,如果王媛媛表現太反常的話,武裝特警也許無法看出,但國家安全廳值班的特工一定可以立即察覺。如果這種情況出現,就看誰掏槍更快了。楊文峰知道刑警隊的梁科長掏槍之快出手之准在廣東地區還無人能出其右!他只是擔心,梁科長是以一敵四,以一支已經淘汰的笨重的五四手槍對付四位特警的最先進武器。 如果王媛媛沉着冷靜的話,那麼就會不動聲色,先坐下來,看梁科長眼色行事。而梁科長就要看看守的情況,一般來說,會見開始三分鐘後,守衛和特工都會較疏於防範的,這個時候,已經看好了出路的梁科長會突然起身,掏出手槍,如果時間允許,如果那四個武警和特工不是那麼優秀的話,他只需要不緊不慢用那隻威力巨大的五四式手槍把他們的腿打斷,但如果他們太優秀,甚至和梁科長不相上下的話,那就難說了,那樣的話,大家之間的對抗就成為你死我活,那樣的話,梁科長當然沒有閒時間和閒心情去瞄準他們的腿,而是抬手一槍槍照着他們的要害射擊…… 這時,已經大汗淋淋的楊文峰伸出顫巍巍的手扭動了車匙,本田車引擎平穩地轉動起來。幾乎在這同時,他聽見別墅的方向傳來一聲“啪”的槍聲,這如悶雷的聲音來自五四式無疑。按照計劃,把四人解決後,梁科長會帶着王媛媛跑過來,因為他自己開來的警車已經停在別墅門口堵住了車道,以防停在別墅里的兩輛國家安全警備車追出來。他們當時考慮這個計劃時,也考慮到這段路的危險性,因為從別墅出來後奔跑,背向別墅,只要別墅的人還有攻擊力,哪怕是從地上爬起來的話,也可以輕鬆瞄準射擊的。所以,楊文峰再三告誡,必須讓四位武警和特工沒有爬起來實行第二波襲擊的能力…… 一聲五四式手槍響過之後後,足足有三十多秒內一片死寂,仿佛一切都被這一槍震呆了似的,楊文峰非常納悶。如果從槍聲響後開始跑,只要一分鐘就可以跑出別墅跑到楊文峰處,他把汗濕的手在衣服上胡亂擦了幾下,然後踩住剎車,輕輕鬆掉手閘,之後把手放在車擋上,這麼簡單幾個動作後,他的手又汗濕了—— 陡然,又傳來兩聲槍響,是連續的“啪啪”聲,楊文峰正想判斷聲音是哪種槍型發出的,突然“噼噼啪啪”槍聲大作,有衝鋒鎗,手槍,手槍中又分出了聲音較輕的左輪手槍和沉悶的五四式…… 他用汗濕的手把車擋推到D 的位置,同時用左腳換下右腳緊踩着的剎車,把右腳放在油門上。這種做法的好處是分秒必爭,幾乎在左腳鬆開剎車的同時,右腳就可以踩下去。這樣一般可以讓小車少用四秒鐘加速到八十公里的速度。 他們應該到這裡了,楊文峰心裡緊張到極點,如果沒有聽錯,那些槍聲都發生在別墅里。怎麼回事?按計劃,他們兩人不是應該已經跑到這裡了嗎?! 後面的車門突然被打開,楊文峰差一點失去控制。王媛媛坐進來,喊道:“走,快走!” 楊文峰愣了一下:“梁科長呢?” “梁科長?”王媛媛焦急地說,“他沒有說要走呀,他說你在這裡接應,告訴我一見到你就走,我們兩人一起逃走,我有辦法,只要把我送到深圳,我就可以聯繫到他們以前給我留下的緊急撤退時的聯絡人……” 楊文峰一下子明白了,別墅的槍聲更加激烈,但他明顯感到那種悶雷般的五四槍聲越來越稀疏。 左腳鬆開剎車的同時,右腳把油門踩了下去,小車很快進入高速行駛,十分鐘後,已經匯入廣州市上班的車流之中…… * * * 楊文峰把王媛媛送到她指定的地點,王媛媛抱住他不肯鬆手,“文峰,求你再想一下,跟我一起走吧。他們有絕對安全的撤退計劃,而且我出去後也有錢,我們還能夠工作,想想有多少人不顧生命危險偷渡到美國——你現在回去太危險,肯定會被捕的。跟我一起走吧!文峰,我求求你,你捨得我嗎?我現在什麼都沒有了,只有你,你跟我走吧……” 楊文峰輕輕推開她,搖了搖頭。 “為什麼?” “不知道。”楊文峰又搖了搖頭。看着滿眼幽怨的王媛媛,他心裡一陣刀絞似的難過。“媛媛,生命只有一次,無論怎麼選擇都只有一次機會,所以無論選擇了什麼都不要後悔。希望你這樣,我自己也會這樣的!如果今後我們永遠無法相見,我祝你在美國幸福快樂!記住周局長交代的事情,再見!” 楊文峰頭也沒有回,他想着穿着牛仔褲、丁字褲的窈窕婀娜多姿的媛媛,想着她銀鈴般的笑聲和柔軟的嘴唇……讓這些美好的印象一直陪伴自己到地老天荒。離開了很遠,他還聽到王媛媛悲戚的哭聲,但他仍然沒有回頭,他怕自己一回頭就再也回不了頭!他也不願意王媛媛留給自己的印象是那蒼白驚恐的臉,乾燥裂開的嘴唇和失神的目光……媛媛也一定不希望她最後留給自己的印象是這樣的。所以楊文峰強忍着回頭再看她一眼的願望,大步地離開了。 他把王媛媛的車停在皇崗口岸停車場,自己搭出租車回到廣州。回到匯僑新城寓所後,他開始收拾房間整理自己身邊的票據,然後又把銀行存款單拿出來。他寫了封留給外甥李昌威的信,然後和房產契據,銀行存單一起放進一個信封里。這些都做好後,他坐在沙發上。 那一晚上,他就一直這樣坐着,第二天也沒有上班,只是到樓下吃了便當,然後又趕快回到房間等。他不想讓來逮捕他的警察撲個空,更不想警察認為他畏罪潛逃了。當然他也擔心,如果警察在第一時間抓不到他的話,很可能會聯繫他家鄉的人,甚至去騷擾周伯伯。於是他一直穿戴整齊地坐在房間等。直到夜幕再次慢慢從天際籠罩下來的時候,他才感覺到什麼環節漏掉了。 劫持以間諜罪收押的重犯是可以定為叛國的大罪,落到他們手裡的梁科長不可能堅持二十四小時而不坦白交代出來的。除非—— 他心裡一陣冰涼,抓起電話撥通了公安局的電話。“找梁科長!”那邊沉默了一會,問了他是誰之後,冷冰冰地說:“他死了!” 電話從他手裡滑下來,楊文峰呆呆地坐在那裡。直到這時,他才想起自己應該大哭一場,否則憋在心裡的痛苦、孤獨和悲哀會隨時爆炸。 第二天一早,他出門直奔第一軍醫大學附屬醫院,從鑽進出租車的時候起,他就感覺到自己被跟蹤了。那些人並不躲躲閃閃,大搖大擺地跟着他。到了周玉書的單間病房外面,楊文峰看到門口有一名便衣模樣的人坐在那裡。看到楊文峰走進,他站起來。 “我可以進去探望周局長嗎?” “可以,”那人幫楊文峰打開門。在他側身時,楊文峰看到他耳朵上掛的微型對講機,顯然他已經知道此人就是楊文峰。 周玉書正在看電視。看到楊文峰進來,他動了兩下嘴唇示意他坐下,繼續看電視。鳳凰衛視播音員正在播報國際新聞:駐守地中海和波斯灣的三艘航空母艦剛剛啟程返回美國,但這三艘一般來說會停靠在美國東岸羅福克海軍基地的航母,這次返航航線經過太平洋,最終停靠夏威夷,估計奧運會期間三艘航母將同時經過中國東海海面……與此同時,美國駐守太平洋西岸的小鷹號航空母艦,三個小時前從日本沖繩美軍基地起航,將經過台灣海峽南下廣島海軍基地…… 看到這裡,周玉書把眼光轉向楊文峰,楊文峰微微點點頭。從電視新聞看出來,王媛媛已經成功抵達美國,而美國中央情報局也獲得了“致命武器”計劃的資料並幾乎是同時制定了對策。新聞在繼續:美國國務卿秘密召見台灣駐美國代表,同時,白宮通知中國大使館,美國總統將於兩天后致電中國國家主席…… 看起來,計划起作用了,在接到情報的24小時內,美國已經亮出了“胡蘿蔔加大棒”的兩手策略,而且來勢兇猛,以目前在政治軍事上緊密依賴美國的台灣和在經濟上倚重美國的中國兩者的處境出發,他們不可能對美國的軟硬兩手置若罔聞。看起來,周伯伯在危急之時使用的這個計劃奏效了。楊文峰想着,把目光轉向周玉書。正在看電視的周玉書臉上混雜着複雜的表情,那是一種別人也許看不出,而楊文峰卻一眼就看穿的表情:周玉書一輩子都在與美國人周旋,為中國國家安全和國家利益而最放心不下的是美國,最想擊敗最想超過的也是美國,可是在這個中華民族生死存亡的關鍵時刻,他卻不得不使用這種計策,藉助美國人的干涉來阻止海峽兩岸發動毀滅中華民族的戰爭…… “順利?” 楊文峰遲疑了一下,讓人不易察覺地點點頭。 “出了事?”周玉書擔心地小聲問。 楊文峰靠近老人的床,俯下身,兩人幾乎臉碰着了臉。 “梁科長犧牲了!” 老人痛苦地閉上眼睛,眼皮跳動了幾下,眼角滲出一兩滴渾濁的淚。 “周伯伯,您不要難過,他自己臨時改變計劃,他作了選擇。我想他如果知道自己的犧牲換來了千百萬條生命的平安,一定會含笑於九泉的。他一定認為自己一條生命換取成千上萬的生命非常光榮,而且值得!” 老人猛然睜開眼,使勁搖了搖頭。楊文峰把耳朵湊過去。 “涉及到人的生命,沒有什麼值不值得這一說。小梁犧牲的時候,當他閉上眼睛的時候,整個世界都被他關在了外面,那一瞬間,對於他來說,整個世界都沒有任何意義——我早該想到,那孩子是不肯讓自己的子彈射向……” 楊文峰的眼圈也紅了。他和梁科長並不熟,兩人說話也因為有王媛媛夾在中間而冷冰冰的。他像普通的中國人一樣,總認為公安里沒有什麼好人,就算是好人,但進入了公安,也就很難保持做一個好人了。公檢法始終是中國最腐敗的,而公安是全國最腐敗的前沿陣地。這些都是中國人民家喻戶曉的,他楊文峰並不是懷有什麼偏見。但現在他有機會能夠客觀地回憶梁科長的時候,他發現,梁科長除了平時有些吊兒郎當和玩世不恭以外,他其實是自己見到的少有的具有正義感和愛打抱不平的人。他希望有機會,自己一定要親自告訴他這點,可是他永遠失去了這一機會——他慌忙地揩乾自己的眼淚。 鳳凰衛視在繼續播報新聞,北京奧運會的準備工作今天驗收完全合格,一個月後的奧運會將萬無一失。由於天時地利人和,鳳凰衛視大膽預測,中國金牌總數將超過美國至少兩枚。當然由於整體力量相差懸殊,美國的獎牌總數將仍然占第一。電視鏡頭裡充滿喜氣洋洋的播音員調侃道:“只要金牌超過美國,那麼奧運會場上中華人民共和國的國歌將會比美國國歌唱響更多次……” 看着新聞,兩位情緒稍微好轉。最後在周玉書睡過去時,楊文峰注意到老人臉上甚至有些微的笑意。 他站起身,默默地告辭,推開房門,驚訝地看到門口有三四個人等着他。其中有一位是他見過的,就是那位國家安全廳的領導。 “楊文峰。” “有什麼事嗎?” “跟我們走吧!” 楊文峰跟着領導和另外兩位便衣下樓,坐進他們的別克轎車裡。 “我被捕了嗎?” “沒有!你認為你應該被逮捕嗎?”坐在前座的領導回過頭來,好奇地盯住他。 “我們到哪裡去?” “到了你就知道了。” 半個小時後,小車來到白雲山上國家安全廳拘留所前,楊文峰禁不住打了個寒顫。下車後,他四處張望,想找到三天前槍戰的痕跡,但牆壁已經新粉刷過,一切都煥然一新。他進入後,在辦公室,領導向他攤牌了。 “我們也不清楚具體情況,但命令來自北京國家安全部。我是執行任務,首先聲明,你不是被拘留,更不是遭逮捕,但為了國家安全和國家利益,我們根據國家安全特別法律,現在需要對你實行監視居住,期限一個半月,奧運會結束時,你就自由了!” “這和那個計劃有關嗎?”楊文峰面帶嘲諷地問。 沒有想到,那個國家安全廳領導的臉色微微起了變化,他連忙站起來,搖着手,大聲說:“不要講,不要講,什麼計劃,我不知道,我也不想知道,我也沒有被授權同你談話。你千萬不要說出什麼國家機密,否則我一樣的會被監視居住,我還有老婆孩子……” 說着,領導站起來,匆匆交代面無表情的武警看守,然後頭也不回地急忙離去。 楊文峰被關進一個單間,他深深呼吸了幾次,他感覺到,上次王媛媛就是被關在這個房間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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