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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丹:那些尼泊爾的各色中國人
送交者: 一劍破天 2015年05月03日20:43:34 於 [軍事天地] 發送悄悄話

【4月25日,尼泊爾發生8.1級地震,中國政府及時組織救援,為滯留中國人打開一條生命通道。在災難面前,我們感受到了來自國家和同胞的溫暖,也依舊能夠看到一些不文明行為。本文作者親歷尼泊爾地震,講述他的遭遇,感謝那些曾經幫助他的人,也希望能喚起另一些人心中的良知。在此,我們祈禱尼泊爾平安,祈禱同胞平安。】

我姓羅,是北京順義人,昨天剛從尼泊爾逃難回到北京。尼泊爾8.1級地震時我剛好在震中,國內的報道我們看不到,但聽說應該是很嚴重,貌似因為震源距地表很近,所以這次地震是汶川地震的1.4倍,不知道這個報道是否屬實。我不想評價什麼,我不害怕但我很傷心,我想把我看到和經歷的告訴大家,大家各取所需吧,希望所有人都安好。

2015年4月24日我和妻子參加攜程旅行社的團出發到尼泊爾旅遊,我們報名的是私家團,就是說這個團只有我和我的妻子,當地會安排一輛車、一個司機和一個地陪來全程服務我們兩個,算是個奢華團吧(當然團費也會稍微貴一些)。

24號我們先從北京到昆明機場,碰巧攜程還有一個9個人的團,跟我們的私團行程差不多,所以大家一個航班起降,也就相互認識了。24號我們轉機到尼泊爾的首都加德滿都(簡稱加都),是當地時間下午3點半左右。地陪順利接上我們,開一輛斯柯達明銳(就是出團通知上寫的五座單冷豪華空調車),先在加都轉了轉,去了猴廟,參觀了皇宮,晚上入住喜馬拉雅大酒店,一切順利,計劃明天早飯過後開車前往博卡拉。

我也簡單介紹一下尼泊爾和加都的情況,這些情況也是導致地震之後諸多事情發生的原因:1. 尼泊爾是個超級超級窮的國家,大約相當於40-50年前的中國,沒有發達的農業,沒有科技更沒有金融產業,完全是一個依靠救助生存的國家,說好聽了是全世界最不發達國家之一。

2. 尼泊爾位於喜馬拉雅山南側,全國基本被山地覆蓋,所以在尼泊爾是沒有高速公路的,都是盤山道,而且是很窄的那種盤山道。

3. 加都機場超級超級超級小,候機樓就跟農家院似的,而且應該只有一條跑道,起降都是它,停機坪也很少,大的停機坪只有兩個,所以像A330以上型號的飛機只能停在這兩個停機坪上。

4. 當地人相當尊重中國人,覺得中國人是世界上對他們最好的,他們能過上好的生活完全靠中國,這可能也是世界上很少的一部分能尊重中國人的國家了吧。當然中國政府也花了不少錢,中國人在尼投資修路,安路燈,建設醫院學校,捐贈飛機等等,每年都會給尼泊爾資助。

5. 因為都是山區,當地的通信條件很差,經常沒信號。

6. 尼泊爾當地的水是不能喝的,燒開了也不能喝,鉛汞含量嚴重超標,當地人也是喝桶裝水或者礦泉水。

尼泊爾的情況大致就那樣了。下面是25號我們開車去博卡拉,一路上我了解的情況,包括道路——開車嚇死我了。尼泊爾是右駕駛,有時候有點不習慣。因為全都是很窄很窄的盤山道,所以加德滿都到博卡拉雖然只有200公里,但需要開6個小時。

當我們開到一半的時候,大約是在博卡拉東75公里的位置,下車吃午飯。吃飯的時候我就有些頭暈噁心,我以為是暈車了,就去廁所不停地洗臉洗頭。我洗好了,我妻子去上廁所,我看着包,就開始震了,我沒經歷過地震,不知道這個感覺,只是覺得站不穩。飯店裡的盤子、碗什麼的開始掉下來,發現有點不對,所有人開始向外跑,我也拉着妻子跑出去。

運氣好的是兩點:一、這次地震是上下震的,只是不能直立站着,需要彎着腿站,如果是左右震,肯定是跑不出去了;二、我們吃飯的那個飯店,是個超級簡陋的平房,用彩鋼板的那種,我估計12級地震都塌不了,因為沒有塌的餘地,本身就跟塌了差不多。

所有人都跑出來,開始還以為是有人開山,因為山上有很多大石頭向下掉,我們也不知道怎麼回事,大約持續了有35秒?差不多吧。完事我們繼續上路。說實話我們當時不知道有多嚴重,覺得沒什麼事呢,因為周圍什麼都沒有,所以看不到倒塌的房屋之類的,路上我們還在跟司機和導遊開玩笑,但是開着開着發現不對勁,路上非常多的落石,還有很多被震的車輛,這也影響了我們的前進速度,期間我們還停下車幫助被困車輛。

我們的司機和導遊都是加都人,他們馬上打電話回家裡詢問情況,但是很遺憾,打不通了,這個時候我們才開始緊張。一路上都是這窄窄的路,還時不時有大石頭掉下來,非常可怕。

下午,我們到了博卡拉的GRANDE酒店,應該是當地最好的一家酒店了。博卡拉的情況還好,沒有出現大面積的房屋倒塌情況,我們到酒店馬上看新聞,才知道事情的嚴重性,而且期間出現了多次的餘震。所以酒店的人建議我們不要在房間裡睡覺,大家都到大堂吧或者草坪上休息。

當時因地震所有加都的電話都打不通,我們也是偶爾能跟國內取得聯繫,得知一些相關的報道。在給家人報平安之後,我們也慢慢認識了這家酒店的人。這裡大致滯留了120名左右的中國人,大約是5個旅行團和一些登山客。因為博卡拉的情況還好,所以當時大家都沒覺得什麼,第二天還有人出去玩,但到了26號又發生了好多次震感強烈的餘震。

尼泊爾旅遊局讓所有導遊通知我們,下午4點-6點有11級強震發生。說實話,傻子都知道是假消息,時間那麼准,餘震的震級比地震時還高?但當時誰敢不信,大家都出來了,在草坪上休息。而且恐慌開始蔓延,這才是最恐怖的,原來不是地震能殺人,恐慌和疾病才是殺人的利器,會讓人頭腦不清醒做出錯誤的決定,甚至影響別人的安全。所以我開始組織我們這120個人進行自救,各自尋找國內的消息和救援。

在博卡拉有個小機場,但不是政府管理,是個私人運營商,我們這裡有幾個大老闆國內的關係很硬,我讓他們去協調南航,看能不能派包機過來,接我們走,但是由於各種原因行不通。我們聯絡各方人員,但大使館的電話打不通,加都的信號都中斷了,國內的新華社和外交部與我取得聯繫,但給我們的指令是在博卡拉等待救援。

晚上我約幾個隊的領隊開會,決定後面的安排,我們把各自的信息全部公開:

——加都在地震中受損嚴重,很多國際難民滯留在機場尋求救援。中國大使館武官劉大校一直在現場指揮安撫,東航國航南航和川航都加派運力解救中國公民。

——加都的水、食物、電力等等全部中斷。

——看天氣預報三天之內都有降雨,所以可能會有泥石流。

——從國內派飛機直接來博卡拉接我們已經不可能了,要想回國,必須回加德滿都機場,因為這破國家就這麼一個國際機場。

——加都有很多人受傷,所以需要優先解救加都的人,要等到加都的事都處理完才能到這來救我們。

——我們這裡恐慌和疾病開始蔓延,已經有很多人受不了這種心理壓力了,隊伍就要亂了。

——加都內部的道路部分壞掉了,我們有可能需要在加都郊區停車,然後走路去機場,這就要面對一路的難民,是否會出現搶奪食物和水源的事情。

——開車回加都,現在的路況最起碼要8小時。

——博卡拉的機場能否有飛機誰也不知道,而且他們的飛機都是那種二戰時期的超級小的飛機,也很危險。

面對種種問題,我們幾個人也都很為難。但我們協商一致120個人集體行動,這樣不管遇到什麼問題,120個人能夠自救,也能夠求救,因為這麼多人,值得派人來救,商量好了這個決定,我們各自回隊伍安撫情緒,打算明天看看情況再做進一步的決定。

可是第二天,有一些散客和一個四川團,獨自跑掉了,我們無話可說,他們大約有40人吧,現在在Grande酒店還滯留80人左右。我們再次開會,再次強調,剩下的80人不能再分流了,必須團結一致!我們打電話給四川的那個團,想問問情況,可一直沒有回答。

我們決定再收集一天的信息,然後兩天之內必須動身,因為情況越來越嚴重。滿天的飛烏鴉,所有的狗都在狂吠,而且是那種不大對頭的叫聲,地上連40公分左右的蜥蜴都在逃跑,中國人開始亂了,害怕、恐慌和不理智……

又過一夜,有的人在大巴車裡睡,有的人在地上睡,草坪里、椅子上都是人。當然,當地尼泊爾人還是盡職盡責,晚上也在執勤。這時候有兩個東北的女孩向我求救,正是我們那個攜程9人團其中的2個,他們說他們團的其他7個人還想繼續去玩,但她們兩個害怕,想回家。我其實可以不管她倆,因為我的車小,坐不下她倆,但就因為她們說想回家,我說不出來我不管。

我打電話給國內的攜程,想讓他們勸說9人團和我們團結一致,一起離開,但9人團晚上開會最終給我的結果是明天早晨再說,他們明天要去看日出,看完日出回來再走……

我們很多人勸他們不要去,包括那幾個剛從喜馬拉雅山下來的背包客也勸他們,結果沒用,我們還遭了白眼,“吼吼”我真多餘啊。

第二天早晨我們收到四川團的回信,說加都和加都機場一片混亂,叫我們千萬不要來,我不知道這個消息是真是假,但最起碼他們已經到機場了,證明路是通的,所以我們決定出發。(到機場後我們確認他們發來的消息不屬實,可能是他們不想讓我們來跟他們搶飛機。)

不管什麼決定,都是賭一把,我沒辦法了,我們安排大家每隔15分鐘走一個團,我來墊後,廣州的團,江蘇的團,還有一個攝影協會的團都非常好,邀請我們上車一起走,但因為我要等那7個人回來,安排好再走,所以謝絕了,讓他們按順序出發。

好的,那7個人回來了,告訴我他們不走了,我就**!真的,我就**你媽,他們把那兩個女孩扔下啦,讓她們簽完脫團的免責書,不管她們了,我們的車也坐不下。

現在酒店裡只有我們幾個,還有一個山西的團。山西的團正在登車準備出發,我趕緊攔住他們,與司機地陪和導遊商量,能不能帶上這兩個女孩,我可以開小車在他們的大巴前面開路,所有危險和責任都由我來承擔。

他們同意了,讓我上車徵求一下遊客的意見。我上車了,這團都是45-60歲的人,跟我爸媽年齡差不多吧,徵求意見的結果是,他們讓我下車,不同意!

我急了,為什麼不同意?這是災難!這是特殊情況,再說他們是個25人的大巴,但車上只有16個旅客,完全有位置,那兩個東北女孩也不會給他們造成什麼麻煩,為什麼不同意。抱歉,我罵人了,雖然他們都是長輩,但我**他們媽,他們就是sb。

我地震都沒怕,我積極組織這麼多人收集信息,我安排大家安全地離開,我儘量讓所有人都滿意,但是在這幫人面前我怕了,我流淚了。我流着眼淚扔了一句話“尼泊爾人和美國人都願意幫我,我沒想到我最終被自己的同胞趕下車。”他們都低頭不看我的眼睛!最終,他們在我們四個人面前開車走了。

現在這個酒店裡沒有中國人了,只有我們四個,我的車只能坐兩個人,我派司機去租一輛大巴車,但是大家都在逃難,沒有車了。最後的選擇就是坐當地的公交車,我把兩個女孩帶到公交車站,送上車,但是這車上沒有一個中國人,都是印度人和當地人,她倆又不會說英文,一上去她倆就慌了,開始哭。最後我決定我的小車跟着他們的公車一起走,以防萬一。

一路上我們在有信號的地方會聯繫,安撫她倆的情緒,讓她倆安心,我們就在附近,最終我們一起到的加都。我讓我老婆跟她們兩個看着行李,在機場內找個柱子坐下來等我,我去找食物和水,順便收集些信息。

右起:羅丹、楊雙夫婦與受助女孩李曉琳、雋馨

機場基本算是有秩序,國內的很多或者說大部分報告不屬實,拿護照直接上飛機什麼的都是假的。你們也不想想,不買票拿護照直接走,那還不搶位置,都想先走,肯定出現打架流血事件,那不更亂麼?中國政府怎麼可能那麼傻?

現在加都機場國內航班的規定是這樣的,讓買當天機票的人先上飛機,然後是有昨天機票的滯留旅客上飛機,再有位置就安排明天的旅客上飛機,我認為是非常合理的規定。

但總有奇奇怪怪的中國人,不排隊的,不講理的,散布謠言的,搶吃搶喝的,所問非所答的。隨便舉兩個例子,一個內蒙的大哥,舉着行李往前走,大家讓他排隊,他大喊“排你媽了**,老子不排隊!”

還有個北京的大媽,當得知今天只有一架國航飛機落地,她就質問機場人員為什麼,還拿出手機把新聞的內容當證據,要求坐第二架航班回國。其實國內的很多報道不能說不真實,確實今天有三架飛機飛過來,但不能落地,當地機場吞吐量有限,而且一地震好多加都機場的工作人員都跑了,運救援物資的飛機根本沒人卸貨,那飛機就走不了,天上的飛機就下不來。最多的時候天上有14架飛機在盤旋,就是落不下來,落不下來就得返航,所以沒人說得清到底有幾架航班。

這些航空公司的機組人員,給大家換完登機牌還要去機場幫忙卸貨,讓貨機趕快走,他們也是好幾天沒睡過覺,嗓子都喊啞了。比如說換登機牌的時候有28號的票的人都換完了,航空公司的人怕還有漏下的,就扯着那啞了的嗓子大喊還有沒有28號的,還有沒有,沒有你就別說話了,有一sb舉手,航空公司的趕緊讓他過來,問他是28號的票是吧,然後丫說我是29號的!

因為我們買的票靠後,所以需要在機場待一晚,但還是會有餘震發生,所以建議我們去外邊。外邊晚上很冷,中國旅遊局派了兩輛大巴車,給中國人休息,這是好事,我晚上帶着三個女孩去車上休息,車上已經有一部分人了,很多人都一個人占兩個座位甚至三個座位,旅遊局的人幫我們協調,想讓他們一個人占一個座位,其中有的人就很不願意,還罵我們,罵旅遊局的人,說我們來得晚就沒資格打擾別人休息。我想說,這是災難,是特殊情況,你想睡得舒服,別在這呆着啊,能多上來一個中國人不好麼?有必要這麼刻薄麼!

最終三個女孩安排好,我怕會發生衝突,就坐在罵我們的那個女的後面。真沒想到啊,她為了讓我坐得不舒服,把大巴的椅背放得很平,我184CM將近200斤,但只有45公分的位置。我就**,真的,我都有心把丫直接拽出去打一頓,然後賣給印度人。可那個時候動手更麻煩了,大家都走不了,所以我就下車了,去機場裡邊坐着,愛震不震,豁出去了。國航的人看只有我一個中國人在機場裡,他們怕我被搶,給了我一箱水,說如果有人搶,就讓他們把水搶走,一定保證自己安全。謝謝航空公司的兄弟,這**才是中國人!

第二天幾個女孩回機場找我,這其中也有很多波折,我就不廢話了,順利換登機牌回國。當然我寫這篇文章沒有別的意思,不存在地域性的問題,不是說哪的人好哪的人不好,真的,哪都有好人,哪也都有老鼠屎。在機場很多人換好登機牌準備回國時候,都把手裡的物資送給別的中國人,這就是生命的傳遞,在外邊中國人就得相互幫忙啊。整個過程中,我幫助了很多人,也得到了很多人的幫助,在這我感謝廣州旅行社的陳姐,還有帶攝影團的寶哥,還有登山客David一行,還有江蘇的朋友,東北的朋友,北京的朋友,四川的朋友,武漢的大叔等等等等,還有好多人我不知道是哪的,也有很多我沒看到的,但我在這祝你們一生平安!!

我還有很多很多話要說,一時半會也說不清楚。我也已經好幾天沒睡覺,也要去休息了,希望還在尼泊爾滯留的人,都能順利回國。災難面前,大家不好慌張,要相互扶持,有秩序地撤離,這次中國政府組織得相當好,大家都能走,國內的家人也要給他們信心和鼓勵!!祝大家萬事平安!

作者跟帖補充

不要失望,我發這個帖子不是想批評國人,只是好不容易回來,心裡有一肚子話想說說。其實還是好人多的,真的!我換完登機牌之後去候機樓等飛機,當時已經3天多沒睡覺了,已經有點恍惚了聽不清喇叭里的英文,不確定是哪個登機口,有個跟我一起排隊的湖北大叔,聽到了第一時間來找我一起去登機。有北京的大媽走之前把他們的食物塞給我,有東北的爺們聽了我的故事,憤憤地要找那隊山西人報仇,還有領隊陳姐和寶哥願意負責任帶我上大巴,還有David說如果小飛機有空座願意一起飛,我的翻譯和司機也相當給力,回去的一路怕我們害怕,給我們放中文歌曲,等等等等,很多人都幫過我。所以,我對中國人還是有信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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