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中，歐洲議會投票（431對85）反對取消對華武器出口禁運，這使得美歐之間這場有關中國的爭吵暫時平息下來。大西洋關係中的“中國風暴”雖然一時間離開視野，然而華盛頓被伊拉克和反恐問題所轉移的注意力，由此開始轉向中國。不幸的是，這一注意力充滿了負面情緒，讓人不禁懷疑新的“中國威脅論”是否行將橫掃華府。
2005年初始，“中國”字眼逐漸取代反恐、伊拉克，開始進入美國的新聞頭條。從人民幣升值，反分裂法，中國和委內瑞拉的合作，中日之間的紛爭，朝鮮的不合作引起對中國的不耐煩情緒，到了歐盟願意為了中國不惜同華盛頓對壘。過去五年中全球為了反恐四處廝殺、爭吵和糾纏不休，華盛頓的“大腦”終於開始對自己反覆說過但還沒有真正進入政策的“下意識”事實清醒過來：那就是中國在全球版圖上力量和影響力根本性的崛起。

美國觀察家，“調子在變”？

一度“迷失”在反恐中的美國開始深思和檢討其在全球戰略、亞太國家關係和盟友關係中所面臨的“中國挑戰”。難怪美國保守派智庫傳統基金會（Heritage Foundation）的專家最近公開地說，“應該感謝中國跳到火力前線，迫使美歐真正進行戰略對話”。在反恐戰爭中曾經被當作夥伴的中國，正在慢慢被華盛頓重新放回“隔離審查”的籠子裡，美國的政策分析家現在提到中國時，調子在變。

如果我們仔細思考中美關係為何近幾年享受難得的“春天”，我們就明白兩國的戰略合作關係為什麼膚淺。冷戰以蘇聯的解體作為結束，中國瞬時變成美國意識形態的下一個對手。9·11之後，在美國的反恐之戰中，中國並非一個關鍵的夥伴，但對華盛頓來講，中國的“不行動”便是“配合”。反過來，對於北京來講，反恐不是中國的關鍵利益，西北邊疆是中國唯一真正的反恐興趣點，反恐合作主要是中國找一個機會同美國合作。一個是新興崛起的大國，一個是世界唯一的超級大國，除了經濟上越來越強大的連接點，相互接觸的問題更加實際，中美安全戰略關係在後冷戰時代並沒有本質的、結構性的變化。

在審視歐盟對華武器出口解禁所引起的震盪過程中，我們可以看到“驚愕”是華盛頓左、中、右派對此的第一反應，“驚愕”因素也部分解釋了在這一問題上，何以華盛頓各個陣營難得聲音如此一致。其實，關注亞太問題和中國發展的分析家明白，中國的崛起並非一朝一夕，中國同周邊國家和區域外國家發展關係也是一貫的政策，本來不應該對此感到“驚愕”。“驚愕”的原因之一是，美國的溫和派和“鷹派”過去幾年注意力都不是放在中國和亞太，而忽然之間意識到長期來講，伊拉克問題對美國所構成的挑戰沒有中國那樣具有戰略性。歐盟雖然暫時卻步，但是歐盟對華武器解禁的立場之堅定，着實嚇着了美國的“鷹派”，覺得中國對美國的競爭是真正的戰略挑戰。而放眼望去，中國在非洲、中東和拉美的強勢發展，美國從“反恐”、“伊拉克”中突然醒來，對中國快速的崛起感到應接不暇，沒有心理準備，連美國的溫和派也不免有“原來中國在我們背後搞擴張”的印象，深覺中國的崛起就如“芒刺在背”。

美國對中國的注意力，轉向負面。

美國對中國問題目前的注意是負面的注意力。中國如此迅速的發展和美國盛行的單邊主義特別容易引起美國深刻的戒心甚至敵意，使得政府把中國越發看作一個對手，這對於中美關係來講可能有短期的打擊，但是這未必是一件壞事。如果歐盟對華武器出口解禁問題再等上一兩年，中國變得更強大，中美關係乍起的緊張局勢可能對長遠關係有更糟糕的影響。中美目前應該做的是面對和處理這一問題，而不應陷入誰是霸權主義、誰是輸家的無意義的口舌官司中。

美國需要做的是一個戰略決定，那就是如何應對崛起的中國：是用舊思維和舊框架來鎖定變化中的中美力量對比以及中美關係，祈求雙方相安無事，否則面對一場戰略惡仗；還是用戰略新思維，包括在太空安全問題上鞏固自己的地位，同時“管理”中國的崛起。

當然影響美國選擇同一個崛起的中國合作並非易事。美國會慢慢退出伊拉克，反恐會在很長一段時間裡繼續占據美國的戰略思維，然而無形的國際恐怖主義非常困難成為一個說得過去的理由，來讓美國國會給五角大樓這樣傳統的軍事架構每年四千億美金的軍費撥款。

中國能做些什麼？

從中國方面，和平崛起理論本來是中國為了拼命減輕崛起對地區力量平衡的負面影響，向周邊國家解釋“我們是和平發展，我們雖然發展強大但是符合你的利益，不用把我們看作是一個競爭對手”的道理。中國目前缺少的是把和平宣傳更加擴大，尤其針對美國，向它解釋其最擔憂的權力挑戰問題。

中國的崛起不應再局限於亞太地區，政策解釋方面也不應該只考慮周邊國家，比如印度、俄羅斯，而應該考慮如何對美國進行戰略解釋的問題。歐盟對華武器出口解禁應該讓中國自己深思“我們的崛起到了什麼程度？我們下一步該如何做？美國怎麼看待中國的行為？”等等類似的問題。

同台灣比，中國在美國缺少有效的路徑，通過美國的思想庫、國會和媒體，在一個被尊敬的平台，用可以被對方接受的聲音全面系統而客觀地介紹中國的觀點，來“管理”美國對中國的看法。美國是一個民主社會，而又因為是唯一的超級大國，視角多是全球性的，有時候政府和國會特別笨拙，不容易多視角、多方向地看問題。中國只有讓美國均衡而持續不斷地將注意力投向中國，對類似反分裂法、歐盟解禁等大問題大政策提前進行解釋，中國的一舉一動對美國來講就不會顯得那麼突然，從而能夠有效減少美國對中國問題的“驚愕”因素，以及由於“驚愕”所產生的震盪和負面注意力。

一句話，中國必須滲入到華盛頓的潛意識中。

孔哲文（Eric D. Hagt），美國世界安全研究所中國項目主任

（《中美安全增刊·太空專題》2005年第二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