諸葛遷

劉亞洲放言高論，一則是太子黨身份讓他有免疫力，不至於像憤青那樣被某些信息弄得神魂顛倒；二則是在大崩潰降臨前夕，利用政治特權放手一搏，展示政治強人的鋒芒。

中國人民解放軍空軍副政委劉亞洲的言論，在網上流傳已經有一段時間了。圍繞這些言論，也很出現了一些討論乃至爭論──雖然那些充滿臆斷、偏見與蠻橫的言論可能並不值得這樣重視。對所謂“劉亞洲現象”，有人在那裡說什麼警惕“軍人干政”，好像他們不知道中華人民共和國本來就是一個軍權至上的國度，軍人豈止“干”政，而且可以專政！有人在那裡談論劉亞洲們推動政治改革的可能，就像早兩年有人在談論胡錦濤推行政治改革、再早兩年有人談論朱容基推行政治改革、更早兩年有人談論江澤民推行政治改革一樣──都有“可能”，就像精子都可能產生出生命。然而，農民把手淫射出的精子叫做“乾巴兒子”：“乾巴”是無疑的，“兒子”卻完全是臆想的。上千個太陽升起的日子已經證明：江澤民、朱容基、胡錦濤，都不過是這些評論家政治手淫的”乾巴兒子”，不會在中國製造出有生命的政治改革。劉亞洲怎麼可能是個例外呢？

劉亞洲講話是有點兒例外

不錯，劉亞洲講那些話，尤其是讓那些話到互聯網上流傳，是個有點兒例外的現象。我說“有點兒”，是因為中共高級幹部內部講話向來胡天黑地、東拉西扯、故作驚人之語，劉亞洲並不是很出格。老毛是這種講話風氣的始作俑者，現在載入經典的就有“中國地大物博，還有一部紅樓夢”──什麼邏輯？也許老毛並沒有胡說，中國的所謂“地大物博”就像那部紅樓夢所揭示的一樣，看起來烈火烹油、鮮花着錦，實際上“昏慘慘似燈將盡，忽啦啦似大廈傾”；又或者中國不過也就這麼一部騷貓狗臭的紙上故事而已。林彪當年大談“政變經”，也是正經場合的“嚴肅”講話；江澤民張口就像污水管道破裂，在中共政治局常委會上往往大放厥詞，在北京政治圈中也已經不是什麼秘密了。真正的例外，倒是在於讓這些講話上網流傳。我說“讓”，當然有這樣一個假設：如果不是劉亞洲主動，這些軍內講話是不可能被放到網上取得；否則，即使偶爾有隻言片語上了互聯網，在影響這麼大的情況下，劉亞洲也不會不通過某種方式出來“闢謠”的。明明是軍內的講話，而且講的確實有出格之處，偏偏在互聯網上廣為散播──這究竟是為什麼？

應該不是為了中共內的進一步仕途。不錯，劉亞洲政治野心不小，但是官運卻已經大體到頭。充其量，再升也就升個總政副主任而已；按常規，這輩子要想熬進政治局，更不要說常委會，恐怕是影兒也沒有。這對以文武全才、博通中外自況的劉亞洲來??，當然大大屈才。想當年，一九八九春夏之交，北京??釀着腥風血雨，是劉亞洲的老丈人李先念，首先提名江澤民，取代趙紫陽出任中共總書記。從此，江氏十三年統治中國，居然成了與毛澤東、鄧小平並列的中共“第三代領導核心”。在這期間，江澤民投桃報李，劉亞洲官運亨通。可是，江澤民終於退出權力舞台，胡錦濤竟然穩穩噹噹接班。一邊可以想，與我劉亞洲相比，你胡錦濤算老幾？另一邊的嚴酷現實卻是：胡錦濤恐怕並不知道劉亞洲何許人也。更嚴酷的是，就算知道，反而不利：胡錦濤恨不得把江澤民的人馬個個扒拉下去，年輕輕的劉亞洲難道準備今後十五年渾渾噩噩、坐等退休不成？這些背景，大約就是為什麼有人說劉亞洲放出那些講話其實旨在升官。可是，這話僅僅說對了一半，另一半卻錯得離譜。對的一半是：劉亞洲不甘現狀；錯的那半是：誰見過中共官員利用這種方式成功晉升？

中共升官鐵律“唯上”不唯才

本來，中共升官鐵律就是“唯上”不唯才，向來忌諱露才招眼。有話尤其不能到外面亂講，內部的胡??八道泄漏到外面就是殺頭之罪的”泄露國家機密”──倒楣還來不及呢，遑論升官？尤其是，到了今天胡錦濤時代，小胡此人別的本事有沒有誰也不知道，但是，一憋十年，屁都可以不放一個的本領，那是古今中外誰也不能不服的超一流功夫。遇到這樣的皇上，喋喋不休、大放厥詞反而就可以升官？何況，還要把這些胡??八道“到社會上擴散”？以劉亞洲對中共官場文化浸潤之深，他當然懂得：多磕頭、少??話，這是終南捷徑；東說西說，還要擴散，那是政治上找死。
有人說：可是難保小胡明天要搞政治改革了，那還不就到了啟用劉亞洲這樣具有革新思想的英才的時候？劉亞洲公開其講話，應該是為此做準備的。對這種政治上幼稚到可笑的??法，老夫只能搖頭，簡直不知說什麼為好。首先，中共的信息系統，其內部自有一套，與外界是隔開的。你要上達天聽，不是到大街上喊，那只會被認為是動亂，是要坐牢的；你要在內部悄悄地遞呈子。劉亞洲已經是甚有官身的人，說他這樣上網喊話才能讓“準備政治改革”的胡錦濤賞識，那是不懂中共政治的ABC. 其次，小胡要不要搞政治改革，天知地知，此外連小胡本人恐怕也不知道，劉亞洲就為了這未知之事去下這個賭本？第三，何況還有一個潘岳的前車之鑑：早幾年，曾經是劉華清女婿的潘岳，據??是受了江澤民的密詔，要研究政治改革。這位同樣也是自信才高八斗的維新人物，為此很賣了幾分力氣。無獨有偶，潘岳把他那些有關政治改革的研究心得，也“擴散”到“社會上”，一時成為香港媒體的寵兒。撇開對於這些心得的評價不說，我們單??兩點：一則，江澤民搞政治改革了嗎？二則，潘岳官運如何？這一些，劉亞洲再了解不過，你說他還偏偏要做“潘岳第二”，或者??是“胡錦濤時代的潘岳”，這怎麼能說得通呢？

林炎志式反應的另一個翻版

那麼，劉亞洲究竟意欲何為？老夫是方外之人，也猜它不透。這裡僅僅提出幾點觀察，作為回答這個問題的某種線索。

首先，劉亞洲的講話，與小胡上台以來的執政路線，確實是有距離的。我們看到，小胡地位大體鞏固之後，一直呈現偏”左”的執政思路。在意識形態上，他謹慎地調整了江澤民”三個代表”、資本家入黨等一套”右”的思路，突出毛澤東的地位，甚至提出向北韓和古巴學習如何管理意識形態；在政治運作上，他繼續江澤民從毛澤東那裡學來的政治運動辦法，繼江的”三講”等黨內運動之後，大力推行所謂”保持共產黨員先進性教育”運動；在經濟和社會政策上，他開始改變江澤民、朱容基一味扶持新生資產階級的做法，對所謂”弱勢群體”、特別是對農民採取了某些優惠措施，以期安撫與平衡；在對外政策上，他則在調整江澤民、朱容基的親美路線和政策，對外態度日趨強硬。這一套思路，對於緩和大陸內部日益貧富分化的尖銳矛盾，不能說沒有作用。可是，一方面，在本質上，胡錦濤政權也還是同樣要堅定地依靠作為既得利益集團的中共幹部和那些與這個集團形成了利益共生關係的新富階層，並且也不得不同樣在經濟上依賴外國資本的輸入。就此而言，胡錦濤政權並沒有真正改變江澤民政權的基本思路，不過是依據形勢變化而對江澤民思路有所調整。所謂形勢變化與調整，就是：對內而言，在經濟持續增長的情況下，當局有餘力開始關注比如階級平衡和所謂“均衡發展”等問題；對外而言，中國經濟力量的增長，也使得中國有可能在繼續發展密切的對外經濟關係的同時，挾本國經濟之力而有選擇地在某些對外關係問題上採取強硬立場。另一方面，僅僅是這些初步的調整，已經觸及某些江澤民時代既得利益階層的利益，至少是引起了他們的利益觸角的反應。當年江澤民“讓資本家入黨”，林炎志跳出來為老左派講話；今天小胡再次左傾，劉亞洲講講話恐怕也算得正常。

太子黨的免疫力和政治特權

當然，林炎志、劉亞洲們能夠講話，一個基本前提是他們有政治特權。換了沒有深厚政治根基的平民子弟，一旦爬到某個位置，一則把官位看得比命根子還寶貴，二則說錯一句話可能一切雞飛蛋打，那是一定會像胡錦濤、溫家寶那樣戰戰兢兢的。林、劉這些所謂太子黨們，到了仕途上反正也不過如此的時候，反而有些滿不在乎，因為老江也好，小胡也好，誰也不敢把他們一擼到底，升官是升不了了，可誰也降不了他們的官。與其渾渾噩噩，像個小店主的兒子保他的三寸烏紗帽那樣沒出息，倒不如拿出將軍後代的氣魄，說幾句老子想說的話（反正說了你也不能把老子怎麼樣）。既然要說，那就公開出去；否則，憋在被窩裡放屁，還不是只臭自己？

是的，有意思的是，他們想說的話中，偏偏有一些有關政治改革的話。為什麼呢？我看原因也很簡單：因為他們信息比較靈通，多少了解一些外面的、真實的世界。事情往往就是這麼具有諷刺意義：越是那些在中國沒有得到多少好處，根本沒有機會見識美國是什麼樣子、自由民主是什麼樣子的人，就越是“愛國”愛到不要爹娘，就越是“憤青”、反民主；越是那些拿了美國綠卡、孩子上美國學校、在中國掙了大錢到西方享受的人，就越是強烈批判美國和西方；而越是劉亞洲們這些共產黨的親骨肉，越有政治上的特權，也就越有機會體驗美國的優越性，見識自由民主的生命力，因而就更加具有切膚之痛地希望他們的中國能夠超越美國──而不是像那些“憤青”，以為中國真的已經比美國強很多了；也不是像那些“買辦”，不過是敷衍一下中國，反正中國只是他們掙了錢就離開的地方。而且，劉亞洲們不會被中共自己的宣傳騙倒，而“憤青”和“買辦”都沒有這種免疫力。一個當代中國人，了解世界的基本真相（這是”憤青”所沒有的），對中國有基本的歸屬感（這是”買辦”所沒有的），就一定會認識到：中國不進行政治改革是沒有出路的。具體怎麼改革，可以人言言殊，但是一個基本的認知也是不會沒有的：美國的政治制度比中國的高明不知多少倍，問題只在於如何根據中國的國情和現實來向那個方向努力。

新的政治強人正在展示鋒芒？

劉亞洲們還有一個信息靈通之處：他們了解中國的負面現實。“憤青”眼中和“買辦”嘴裡的“盛世中國”，他們不僅不會相信，而且恐怕正恰恰有相反的判讀：這其實是一個危機四伏的中國。當然，對於中宣部有關“盛世中國”的宣傳，他們不會不認同，因為他們明白這是整個統治的遊戲的一個重要部分。他們希望這個遊戲延續，但是他們知道希望不是現實。事實上，最近幾年，在北京的高乾子弟圈中，危機感十分嚴重。有人甚至斷言，大崩潰很快就要出現，他們需要新的政治強人來度過這個危機。誰可能是這個強人呢？當然不是胡錦濤──他正是大崩潰的主要製造者之一。曾慶紅無疑是一個人選，可是他年齡大了一些。年輕一輩的，王岐山、潘岳，據??都被寄予某些期望；但是，他們目前地位太低，手中並沒有什麼過硬的資源。對付亂世，軍隊為要；軍隊中有沒有他們期望的英明領袖呢？這不，劉亞洲正在展示鋒芒。

——原載《動向》月刊2005年8月號(8/17/2005 14: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