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隨着俄羅斯宣布承認“頓涅茨克人民共和國”和“盧甘斯克人民共和國”並派出“維和部隊”，加上西方陸續宣布對俄進行制裁，俄烏危機進一步加劇，而沉寂已久的烏克蘭核武器問題也隨之逐漸被提到了台前。

　　2月19日以來，烏總統和外交部長都提到了涉及烏核武器問題的《布達佩斯備忘錄》，這引起外界對烏重新擁核的疑慮。與多數無核國家有所不同，烏克蘭作為曾經的擁核國家，擁有開發和運營核武器的潛力。因此，烏克蘭是否將發展核武器或獲得北約核武器前沿部署也是此次俄烏危機中一個備受關注的問題。

　　烏克蘭曾擁有RT-23洲際導彈（北約代號SS-24），該導彈最多可攜帶10個核彈頭。

　　烏克蘭從擁核到棄核

　　1999年蘇聯解體時，烏克蘭領土上保有了蘇聯約15%的核力量，包括130枚UR-100N（北約代號SS-19）和46枚RT-23洲際導彈（北約代號SS-24）、25架圖-95和19架圖-160戰略轟炸機，1081枚核巡航導彈，1240枚戰略核彈頭以及約2650-4200枚戰術核彈頭。這些核武器分別由第43導彈集團軍和第46空軍集團軍保管。除了龐大的核武庫之外，烏克蘭還繼承了獨聯體國家中規模僅次於俄羅斯的核導彈軍工綜合體，包括著名的南方設計局、南方機械廠等導彈科研生產單位以及18個核反應堆。蘇聯解體讓烏克蘭幾乎在一夜之間成為了世界第三大核力量。

　　根據獨聯體協議，烏克蘭最初承諾將所有核武器移交給俄羅斯。然而，隨着俄烏一系列政治矛盾在1992年爆發，烏克蘭決定暫停履行承諾。但對烏政府來說，如何處理境內的核武器仍是一個棘手的問題。

　　首先，儘管烏克蘭獲得了核彈頭與運載工具，但這些武器的指揮控制權卻始終掌握在俄羅斯手中。根據獨聯體國家協議，分布在俄羅斯、烏克蘭、白俄羅斯和哈薩克斯坦的戰略武器隸屬於獨聯體聯合武裝力量（JAF），使用核武器的決定由四國領導人與JAF總司令沙波什尼科夫元帥共同做出。然而，1993年6月，隨着俄羅斯中止JAF總司令職責，戰略武器的管轄權實際上已經移交給了俄羅斯軍隊。為了防止未經授權和事故性的意外發射，烏克蘭總統克拉夫丘克曾試圖對核武器進行消極控制。為此，烏國防部取得了對境內戰略部隊的行政控制權，通過建立直達戰略部隊指揮所的通信線路，烏克蘭總統可以要求部隊拒絕執行莫斯科的發射命令。不過，儘管烏克蘭對這些部隊擁有行政控制權，導彈的瞄準目標、導彈發射代碼以及核彈頭激活指令等作戰權限仍均由俄羅斯掌握。1994年2月，克拉夫丘克公開表示烏克蘭在技術上無法對核武器進行有效控制。

       烏克蘭拆毀圖-160戰略轟炸機。

　　其次，烏克蘭難以承受核武器老化的安全隱患，也無法承擔維護核武庫的經濟成本。一方面，烏克蘭核武庫中的洲際導彈的老化問題日益嚴重，大部分導彈的壽命將在1998年到期，其攜帶的核彈頭也需要延壽，處置不當可能導致巨大風險。而且烏克蘭需要依賴俄羅斯才能完成對這些武器的維修保養工作。另一方面，由於烏克蘭當時正在經歷惡性通貨膨脹，其無法花費數十億美元來發展獨立的核武器工業體系。

　　最後，烏克蘭也擔憂發展核武器計劃將招致國際社會的孤立和制裁。

　　基於上述因素，儘管烏克蘭國內存在保留核武器作為威懾工具的聲音，烏領導人最終還是決定放棄核武器這一“負資產”，但前提是要用其換取美俄的安全保障和經濟援助。不過，由於俄烏談判陷入僵局，1993年11月，烏克蘭最高拉達通過投票，宣布戰略和戰術核武器為國家財產，這一舉動最終引起了美國的直接介入。在克林頓政府調解下，1994年1月14日，美、俄、烏髮表三方聲明，承諾在1997年徹底削減烏克蘭擁有的核武器，通過美國的“納恩-盧格合作減少威脅計劃”對拆解核武器獲得的裂變材料進行全額補償，並準備對烏提供安全保障。其後，烏克蘭開始了核裁軍進程，並分別於1996年5月和2001年10月完成了核彈頭和運載工具的削減。

　　烏克蘭繼承了獨聯體國家中規模僅次於俄羅斯的核導彈軍工綜合體，SS-18重型洲際導彈就是烏克蘭南方設計局的知名作品。

　　美俄都可能不會答應

　　總體來看，烏克蘭真正走上發展核武器道路的可能性是比較低的。一個國家想要發展核武器，必須提前評估自己在發展出成熟核打擊能力的一段相當長的時間裡，敵國是否會對自己發起預防性打擊。例如以色列在1981和2021年就分別對伊拉克和伊朗的核設施發動空襲，以遲滯兩國的核武器計劃。儘管烏克蘭繼承了蘇聯的一部分核技術能力，可以大幅縮短發展核武器的時間。但是，考慮到烏克蘭的主要對手是領土相鄰且軍事能力強大的俄羅斯，再加上俄羅斯擁有先進的偵察和遠程精確打擊能力，烏克蘭即使擁有一定的工業基礎，也不大可能秘密地發展出核武器與核打擊能力。

　　對於近日烏克蘭官員公開討論核武器問題，普京立即做出嚴肅回應，表示確信烏克蘭的這一表態並非虛張聲勢，而是具備真實的技術能力。這顯示出普京對這一問題懷有高度危機感，因此一旦俄羅斯發現烏克蘭已開始着手發展核武器，絕不可能坐視不管。

　　不過，烏克蘭目前在危機升級的狀態下將核武器問題提到台前，其主要目的並不在於真的為自身發展核武器爭取合法性，而更可能是以核擴散作為一種引發其他大國關切、介入的槓桿，以迫使北約和美國提供更堅實的安全保障。自2014年克里米亞事件以後，烏克蘭便積極尋求加入北約並獲得美國的安全保障，但是北約顧慮到俄羅斯的紅線，一直不敢讓格魯吉亞和烏克蘭加入。因此，烏克蘭這次拋出發展核武器的選項，正是一種要求北約做出積極回應的強硬手段。

　　烏克蘭研製的“雷霆”-2近程彈道導彈，最大射程500千米。

　　另一個問題在於，為了應對俄羅斯的威脅，北約是否有可能將核武器部署在烏克蘭境內？實際上，烏克蘭獲得北約核武器前沿部署的可能性也非常低。1999年北約開始東擴後，新加入北約的中東歐國家就不斷提出希望美國部署在其境內核武器的訴求。相較之下，始終承擔着北約前沿核部署的西歐國家，包括德國、意大利、比利時、荷蘭等國則開始討論這些部署已不合時宜，認為美國應撤除這些核武器。而中東歐國家一方面對俄羅斯保持高度的威脅認知，另一方面又不信任西歐國家有能力和意願在它們遭受俄羅斯威脅時堅定地保護其安全利益。所以，中東歐國家特別重視且支持美國在歐洲的軍事部署，尤其是核武器部署，以延續美國在歐洲的影響力，並強化對俄羅斯的威懾能力。

　　儘管如此，美國始終不願意將核武器部署到中東歐國家。其第一個考慮是核安保問題。在上述幾個西歐國家之外，美國還將核武器部署在土耳其境內。然而這一做法在美國國內引起許多學者的批評，指出土耳其國內政局不穩以及土與庫爾德武裝的衝突，使得美國核武器儲存基地隨時可能遭受惡意的攻擊或破壞，面臨嚴重的核安保風險。由於中東歐國家的政治局勢也較為不穩定，美國不可能貿然將核武器部署在這些國家境內。其次，維持美俄之間的核軍控條約和戰略穩定性也是美國的一項重要考慮。雖然從2018開始美國的國家安全戰略已大幅轉向，進入以大國競爭為主軸的階段，但維持國際核秩序的基本穩定仍然是美國安全政策的一項重心，其中最重要的就是避免核大國之間的核軍備競賽以及降低核升級風險。

　　從拜登上任後立即與俄羅斯延長《新削減戰略武器條約》（New START），以及參與2022年初五核國共同發表的《關於防止核戰爭與避免軍備競賽的聯合聲明》，都顯示出核大國對於維持穩定的國際核秩序仍然有高度共識。因此，美國不大可能冒着破壞有利於本國利益的國際核秩序的風險，強行將核武器部署到烏克蘭。

　　總之，由於美俄等大國的強力干預，烏克蘭在蘇聯瓦解後建國的過程中並沒有保留核力量的政策選項，而這一形勢在當下沒有發生大的變化。烏克蘭目前不論是獨立發展核武器，還是獲得北約核武器部署的可能性都非常低。烏克蘭公開提出核武器問題在更大程度上是為了將其作為籌碼和槓桿來獲取北約更加可信的安全保障，這與上世紀末烏克蘭的棄核行為有着相似之處。更加現實的問題是，北約是否會以核武器外的其它方式強化對烏克蘭的安全保障，例如美國在波蘭、羅馬尼亞境內部署的先進雷達探測系統和導彈防禦系統，以及美國正在發展的常規戰術彈道導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