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俄烏定於6月2日舉行的第二輪直接談判的前一天，烏克蘭國家安全局在社交媒體上宣布，對位於西伯利亞地區的俄羅斯轟炸機基地實施了襲擊行動，並宣稱這次代號“蛛網”的行動目標精準，俄羅斯主要機場中約34%的戰略轟炸機遭到攻擊。

烏克蘭安全局內部人士消息稱，特別行動歷時18個月的策劃和實施，成功摧毀41架俄軍戰略轟炸機。這種對俄軍高價值目標的突襲戰果若屬實，對俄烏衝突及兩國談判進程，都將起到不可估量的影響。甚至有輿論將其形容為俄版“珍珠港事件”，足見其“後坐力”之大。

儘管俄方事後宣稱“已摧毀34%俄羅斯遠程機隊”的說法純屬謊言，烏方的行動應該被稱為“謊言蛛網”。但俄國內輿論也有分析認為，至少兩架圖-95戰略轟炸機被摧毀。而據觀察者網報道，最新的商業衛星圖顯示，俄羅斯在這次襲擊中損失了至少13架大型飛機，包括8架圖-95。而在今年3月，俄羅斯最大的戰略轟炸機基地恩格斯空軍基地也曾遭遇烏克蘭無人機的突襲，據稱有圖-95遭受重創。

那麼，當前的時代環境是否已經不適合戰略轟炸機再扮演類似冷戰時期的重要作用？戰略轟炸機會退出歷史舞台嗎？

戰略轟炸機：為威懾而生

1945年8月6日，美國飛行員保羅·蒂貝茨駕駛轟炸機飛抵日本廣島上空，原子彈從打開的艙門落入空中，在離地面600米處爆炸，廣島瞬間變成一片火海。3天后，美軍又在日本長崎投下另一顆原子彈。兩次核打擊行動後，日本宣布無條件投降。而負責搭載核彈實施行動的B-29“超級空中堡壘”，也成為世界第一款戰略轟炸機。

執行人類歷史上首次核打擊任務的美國飛行員保羅·蒂貝茨和B-29戰略轟炸機模型。（資料圖）

作為戰略核武器最早的載具，戰略轟炸機在戰後得到長足發展，其定義也逐步清晰並完善。一般來說，戰略轟炸機指用來執行戰略任務的中、遠程轟炸機，負責運載和投送大當量核武器，是核大國“三位一體”核打擊與核威懾力量的重要組成部分。

戰後，美蘇分別發展出以B-52與圖-95為代表第一代戰略轟炸機，和以B-1與圖-22、圖-160為代表的第二代戰略轟炸機。此外，美國還單獨研製了B-2這款隱身戰略轟炸機。它們相同的特性是航程遠、載彈量大，但二代戰略轟炸機通過採用可變後掠翼布局，進化出了超音速飛行能力，強化了突防能力。

俄羅斯圖-160戰略轟炸機（資料圖）

而美軍的B-2“幽靈”戰略轟炸機，則是世界上唯一一種隱身戰略轟炸機，外形採用飛翼式布局隱身設計，加上隱身塗料，雷達反射截面只有不到0.1平方米，僅相當於一隻飛鳥，普通雷達難尋其蹤跡。

在F-35於去年獲得搭載B61-12核炸彈能力之前，B-2是美國唯一能夠穿透先進防空系統的具備核威懾力的戰機，可攜帶B61-7/11和B83-1等核炸彈。

雖然B-2通過隱身能力帶來極強的威懾能力，但擁有先進技術的同時，也帶來了昂貴的造價，在當時就達到每架24億美元，即使以美國的財力也僅造出了21架。

B-2隱身戰略轟炸機（資料圖）

不只是美蘇兩國，五常其他三國——中國、英國和法國也都發展了戰略轟炸機。中國轟-6系列，雖然原型是蘇聯中型轟炸機圖-16，但經過中國不斷改進，已經完全脫胎換骨，使中國也具備完整的“三位一體”核威懾力。

但隨着冷戰結束，英國“火神”戰略轟炸機、法國“幻影”IV戰略轟炸機分別於1993年、1996年退役，兩國再無後續項目。與中美俄不同，英法兩國國土面積小，戰略縱深有限，戰略轟炸機到了戰時的生存能力堪憂，無法形成有效的二次核反擊，所以英法目前都將戰略核潛艇作為本國核威懾的主要手段。

事實上，隨着彈道導彈與核潛艇技術的持續發展精進，戰略轟炸機的重要性確實在減弱。但與前兩者着重於“隱性”的威懾不同，戰略轟炸機更多是一種“顯性”的存在，當它在天上載着核彈巡航飛行時，就是一種強大的威懾。這也是大國仍保留戰略轟炸機選項的底層邏輯。

戰略轟炸機與普通轟炸機最大的區別，就在於是否作為核武器載具發揮戰略威懾力。但我們知道，人類歷史上除了兩枚投擲於日本廣島和長崎的原子彈外，核武器均未用於實戰中，所以戰略轟炸機與其他陸基、海基威懾手段一樣，都長期處於“戒備”狀態。特別是冷戰結束後，這種威懾的需求也在持續下降。

所以，任何一種戰略轟炸機都具備一種能力，就是核常兼備，即除了擔負戰略威懾任務，還需要參與常規作戰任務，發揮其航程遠、載彈量大的特點。如美軍的B-52轟炸機，就參加了從越南戰爭到阿富汗戰爭美軍幾乎所有軍事行動，“地毯式轟炸”就是它代名詞。

這款1955年服役，到古稀之年還能“老當益壯”的戰鬥機，靠的就是持續發展出新的能力，這就是遠程防區外打擊。其搭載的AGM-158聯合防區外空對地導彈增程型（JASSM-ER）可在距離目標1000公里外發動攻擊，有效規避敵方防空導彈的威脅。

美空軍士兵正在將AGM-158（JASSM）空射導彈裝載到 B-52H 轟炸機上。（資料圖）

隨着大國軍事競爭轉入高超音速武器賽道，戰略轟炸機被作為主要的空射平台，而獲得了壽命的延長和更大的發揮空間。還是B-52這種“老爺機”，就被用作了AGM-183“空中發射快速反應武器”（ARRW）的測試平台。

美軍B-52H轟炸機同時掛載兩枚AGM-183高超音速導彈起飛。（資料圖）

而在高超音速武器實戰化走在美國之前的俄羅斯，其思路也類似。儘管在2022年3月，“匕首”高超音速導彈的首次實戰，是由米格-31BM戰鬥機掛載。但相對於一架米格-31戰機只能掛載一枚“匕首”，俄羅斯國防工業綜合體的消息人士早在2018年就表示，一架圖-22M3戰略轟炸機可攜帶多達4枚新型“匕首”高超音速導彈。相關人士表示，對現代防空與導彈防禦體系所保護的重要目標，4枚“匕首”高超音速導彈可大幅提升轟炸機摧毀其的可能性。

2018年，俄羅斯首次公布圖-22M3戰略轟炸機掛載“匕首”高超音速導彈的影像。（圖源：環球網）

作為遠程打擊的重要平台，戰略轟炸機的作戰更靈活，任務更多樣化，對於大國空軍來說，仍是不可或缺的。

言歸正傳，此次烏克蘭發動“蛛網”行動並宣稱重創俄軍戰略轟炸機部隊， 41架、34%和70億美元這些數字雖然只是烏克蘭單方面的說法，但哪怕只是個零頭，這100多架無人機的所帶來的費效比也足夠驚人了。

俄烏衝突爆發三年多，這場戰爭最大的特徵就是無人裝備的廣泛運用，俄烏雙方均投入了大量無人機、巡飛彈在正面戰場，對單兵、裝甲車、坦克等實施“獵殺”。烏克蘭方面還發展出了自殺式無人艇，不僅重創了俄黑海艦隊有生力量，甚至還通過加裝防空導彈擊落俄軍戰機。

回到這次事件本身，“蛛網”行動本身還是脫離不了以靈活機動、以最小代價換取地方高價值目標為目標的特種作戰模式。因為根據烏克蘭知情人士透露，該行動先通過秘密渠道向俄境內輸送FPV無人機，後轉運移動木製偽裝裝置。在俄境內，無人機被隱藏於卡車裝載的木質結構頂棚下，待命期間保持靜默，最終通過遠程激活實施打擊。而且，行動範圍還深入了俄羅斯腹地，甚至遠東西伯利亞的俄軍事基地。

當地時間6月2日，烏克蘭總統澤連斯基表示，特種作戰“蛛網”是烏克蘭獨立實施的，沒有合作夥伴的幫助。澤連斯基還曾透露，從計劃經過長達1年6個月零9天的周密準備。如果按照烏方所宣稱的“戰果”，這18個月的努力當然是值得的，但這也反映出該類型的特種作戰從謀劃到分步驟執行，再到最後選取時機實施，所需要的是漫長的時間和充足的耐心，來換取效果十足的“致命一擊”。只不過“蛛網”行動最後選取的對象是俄軍的戰略轟炸機部隊，將其換成任何其他類型的高價值目標都完全符合作戰目的。

對戰略轟炸機的奇襲能讓這種收益最大化，不僅在軍事上毀傷敵方裝備，讓俄方下一階段參與對烏作戰行動的戰力直接打折，而且這些蘇聯時代的轟炸機，目前看來很難修復，更不用說這種襲擊對俄羅斯產生的心理、士氣等方面的影響。

所以在這種背景下，俄羅斯遭此襲擊，最大的問題實際上出在情報單位未能察覺烏方的部署和行動，沒有提早對任何可能遇襲的高價值資產作出防範。這是俄方事後要深刻檢討的地方。

從上面這張央視新聞引用的俄羅斯“與假新聞作戰”網站製作的圖片來看，俄羅斯空天軍戰略轟炸機部隊，由50架圖-95，55架圖-22M3，以及22架圖-160組成，從它們負擔的戰略威懾、遠程投送任務，以及有限的數量來說，都算得上是重要的軍事資產。

但從烏方公布的無人機襲擊視頻來看，這些戰略轟炸機就停放在空曠的機場跑道上，偌大的地方沒有任何機庫或者地堡。甚至襲擊發生時，無人機如入無人之境，顯然是相關基地的防空系統未起到作用。在烏軍有過對俄本土軍事基地發動突襲的先例的背景下，儘管這次遇襲的幾個基地都距離俄烏邊境較遠，但這樣的防護措施和輕敵狀態，對於處於戰時狀態的俄羅斯來說，是說不過去的。

但從另一個角度來說，戰力保存的難題始終伴隨戰略轟炸機的發展，亞音速—超音速—隱身突防，就是針對其實施威懾及打擊任務時如何保全自身，而不斷進化發展的過程。

近年來，隨着防空系統的不斷升級，就有人提出了“防空系統越來越強，又笨又慢還很貴的戰略轟炸機還有什麼用？”到了此次“蛛網”行動發生後，相應又會出現“面對無人機突襲，又大又貴的戰略轟炸機究竟還行不行”的疑問。

但筆者認為，在戰略轟炸機將繼續扮演空基戰略威懾平台，以及遠程防區外打擊任務載具的關鍵角色的背景下，與其去質疑“戰略轟炸機行不行”，不如去針對各種威脅，研究化解之道。

拋開突襲基地這種特戰模式，轟炸機的最大威脅仍是來自空中的戰機攔截以及地面防空系統的反制。所以就以仍堅持戰略轟炸機發展的美國為例，從其最新的B-21戰略轟炸機，可以嘗試一窺美軍是如何給出“解題思路”的。

美國B-21“突襲者”戰略轟炸機。（資料圖）

B-21是美國空軍正在研發的一種核常兼備的遠程轟炸機，用於取代現役的B-52和B-1B戰略轟炸機。它採用飛翼氣動布局，具備全向全頻譜隱身能力，其單價7億美元僅為B-2的三分之一不到。

但若僅僅把它看作B-2的縮小版與廉價版就大錯特錯了。B-21轟炸機具備強大的偵察監視、電子攻擊和數據共享能力，能夠執行常規打擊與核打擊任務，兼具臨空和防區外打擊能力，併兼容有人和有人/無人協同兩種作戰模式。可以看到，在強化了隱身能力和縮小機體尺寸的情況下，B-21將具備更強的突防能力；電子戰能力也因B-21較普通戰機更大的機體和更強的電力供應而得以強化，可以說這就是一架小型化的戰略轟炸機和大型化的電子戰機，再加上將兼具有人/無人協同作戰模式，B-21將會把轟炸機的任務多樣化上升到一個新高度。

同時，隱身化、電子戰以及無人協同，也可以視為美軍為強化B-21的戰場生存能力，所思考出的綜合解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