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兩天，美國大統領川普下令美國空軍和海軍執行代號“午夜之錘”（Operation Midnight Hammer）的聯合打擊行動。七架B-2“幽靈”隱形轟炸機編隊從美國密蘇里州懷特曼空軍基地出發，直飛伊朗。

◇ 圖為午夜之錘行動中美軍的行動示意圖

在連續飛行了18小時後，B-2在伊朗福爾多核設施先後投下了12枚30,000磅重的GBU-57巨型鑽地炸彈。伊朗剩下兩處——納坦茲，伊斯法罕的核設施也遭到2枚GBU-57巨型鑽地炸彈，和美軍潛艇發射的30枚“戰斧”巡航導彈的聯合打擊。

◇ 圖為2024年，美國空軍測試B-2轟炸機使用的GBU-57掩體炸彈的新型智能引信

◇ 圖為B-2在伊朗福爾多核設施山體上鑿出的六個大洞

說起來，從B-2轟炸機服役，到第一次參加科索沃戰爭，作為當今世界唯一的現役隱形戰略轟炸機，直到今天，這架傳奇戰略轟炸機已經走過了30多年的歷史。不過，這次轟炸伊朗核設施大概率是這個傳奇轟炸機的最後一戰。因為美國人已經推出了新一代隱身戰略轟炸機——B-21“突襲者”。留給這位老將的發揮的空間實在不多了。那麼，美軍為何要研製B-2轟炸機？這架飛機誕生的背後又有哪些故事？新一代的B-21到底是不是B-2的縮水版本？今天就聊聊這個話題。

1980年，當風燭殘年，行將就木的老諾斯羅普被用輪椅推到一個秘密廠房，看到宛如蝙蝠一樣巨大的B-2飛翼轟炸機時，他一定會想起三十多年前，他的那架飛翼YB-49一飛沖天時的豪氣干雲。

◇ 諾斯羅普與YB-49飛翼轟炸機

◇YB-49到B-2“幽靈”

然而，當時的YB-49終究因為各種各樣的問題沒有被美國空軍所採用，諾斯羅普本人的事業做得並不好，此後有相當一段時間，諾斯羅普一度心灰意冷，轉投房地產，但他又沒那個天賦，財務狀況一團糟，晚年過得很難說幸福——本來老頭子以為自己就這樣了，無非也就是偶爾還給軍方寫點信，說自己在YB-49飛機上採用的飛翼技術還是挺不錯的，給廢掉挺可惜，結果收到的回信看上去挺官方，“我們從未忘記您的貢獻”。

但沒想到他還是收到了邀請，美國空軍特許他進入一家高度機密的廠房，看到了他的夢想變成現實的一天。老諾斯羅普是感慨萬千，老淚縱橫——我終於知道上帝為什麼讓我多活了25年。十個月之後，老諾斯羅普就去世了。

◇ 前幾日剛剛亮相的美軍新一代隱身轟炸機B-21“突襲者”

斯人已去，但是由諾斯羅普開創的飛翼卻真的飛上了天，美國造價最貴的B-2轟炸機就是飛翼構型，而前幾天公開亮相的B-21，仍舊採取了飛翼。對美國來說，諾斯羅普的飛翼構成了現在和未來空軍戰略力量的支柱，而在新的時代，這樣的飛翼還會繼續飛下去。

 從X-35到YB-49

說到飛翼構型，從某種意義上講可以看作是對傳統飛機的反動，也可以是看做對“飛行器”概念的回歸。

一般來講，正常的飛機都會有垂直尾翼和水平尾翼，這是飛機在空中維持平衡所必須的——一般的飛機升力中心和重心並不重合，於是就會有一個俯仰力矩，水平尾翼就是來平衡這個力矩的。

◇ 一般情況下，飛機都需要垂直和水平尾翼

至於垂直尾翼，則是防止飛機飛行中的橫滾和左右偏移——當然，從理論上講，飛機的俯仰和橫向傾斜都可以用機翼上的副翼襟翼來控制，對於一個飛行器而言，只有產生升力的機翼是必須的，其他東西都是徒增重量，增加阻力的玩意兒，能省掉的話最好。

既然如此，為何不設計一個只有機翼的飛行器呢？飛翼的概念就這樣誕生了。德國和美國都對這個概念進行了很多探索。

◇ 容克斯 G.38（Junkers G 38）是由德國飛機製造商容克斯在1929年開發的飛機

德國這邊，容克斯公司早早就有了設計飛翼的雄心壯志，並最終設計成了容克斯G38——當然這飛機嚴格來看不算飛翼，只不過是“帶着特別大機翼”的傳統客機而已。再後來，隨着納粹德國戰局不利，納粹鼓搗出了一系列的所謂“末日黑科技”，其中就有飛翼戰鬥機Go-229，這是一架純粹的飛翼，但它根本沒等到量產，戰爭就結束了。

◇ 納粹德國“黑科技”Go-229

而在美國這邊，對飛翼孜孜不倦進行開發的就是諾斯羅普。因為飛翼的機翼可以做的很大很厚，這就可以容納非常大的油箱，極大地增加飛機的航程。

當時美國對大航程轟炸機有非常迫切的要求，納粹勢力肆虐歐洲，雖然丘吉爾還在堅持“我們永不投降”，可是誰也不知道英國還能不能撐下去。在最壞的情況下，美國需要獨自面對納粹，那就需要跨大洋進行遠程轟炸的飛機，飛翼因為高航程優勢而被諾斯羅普青睞，就是基於這樣的背景——於是，XB-35飛翼轟炸機就誕生了。這個名稱當中，B表示的是轟炸機，而X則是驗證機的意思，畢竟飛翼算是個新東西，不全面驗證好是不可以的。

◇ 圖為1946年，飛行中的諾斯羅普飛翼轟炸機XB-35，XB-35是二戰期間為美國陸軍空軍開發的實驗性重型轟炸機，由於技術原因，該項目在戰後不久終止研製

當然，XB-35的優勢非常多，它的阻力很小，結構件也比普通飛機少得多，載彈量也非常大。美國陸航自顧自地把XB-35的編號改成了YB-35，這個Y就意味着飛機進入預備生產階段，他們甚至派專員造訪美國各地的飛機工廠找人談話，並且希望有一些工廠停掉B-29轟炸機的生產，將來全力轉產B-35.

但是YB-35還沒完成全部試飛，戰爭就結束了。

戰爭後期，噴氣動力成了飛機推進的主流，於是諾斯羅普公司再接再厲，搞出了噴氣動力飛翼YB-49——即使戰爭結束，長航程的轟炸機也是美國空軍的剛需。

◇ YB-49

這架飛機比XB-35飛得更快，載荷更大，當然，飛翼的毛病也就一併繼承了——概括的說，飛翼全部的操控都是靠着機翼的活動面，在當時沒有電子計算機技術，空氣中哪怕一點點地擾動都可能對飛翼的姿態構成影響，這就得讓飛行員手動操控一個一個的翼面——這完全超出了人的生理負荷。人只有兩手兩腳，不是章魚，根本忙不過來，就算忙的過來，保持這樣的狀態去進行越洋飛行，也肯定會出事故。

實際上在試飛過程中，XB-35和YB-49就已經摔了好幾架原型機了，美國陸航和後來的美國空軍表示，飛機是好飛機，但這設計太超前了，我們的飛行員駕馭不來。而如果單純為航程來看，傳統構型的飛機已經能做到跨大洋飛行了，比如B-36，B52，都是如此，它們的操控性比之於飛翼好了太多。既然這樣的話，飛翼也就沒有存在的必要了。於是，YB-49轟炸機也就被打入了冷宮。

這對於諾斯羅普來說是非常殘酷的結果，他從此心灰意冷，離開了自己創立的公司去搞房地產。再後來，隨着技術的發展，飛機的目標是更高更快，超音速是起碼的標配，而飛翼由於機翼太厚，在跨音速時阻力會急劇增加，並且會產生俯仰不穩定的“馬赫下俯”——一個連超音速都做不到的飛機，要它何用？看上去，飛翼真的是走進了死胡同，能進博物館就不錯了。

B-2轟炸機的誕生和缺陷

當然，在二戰之後的那段歲月里，對飛翼的各種測試也有一些意想不到的數據，比如英軍接收了德軍的Go-229之後，很偶然地發現這飛機雷達反射截面積太小，以至於如果按照通常的攔截流程，從雷達發現開始就只有兩分半鐘的攔截窗口，這在當時屬於“不可攔截”的飛機。

當然英國人也有理由說的，納粹德國戰敗前夕啥都缺，這個Go-229的機翼是木頭做的，當然不反射雷達波了——可是諾斯羅普的YB-49飛翼，也顯示了類似的特性，它可是一架銀光閃閃的金屬飛機，但它的雷達截面積還是比同等大小的飛機小很多，這怎麼解釋呢？

◇ 該機是第一種成功突破熱障的實用型噴氣式飛機，實戰記錄中沒有任何一架曾被敵機或防空導彈擊落過，最大飛行速度3.2馬赫，可以以3馬赫速度巡。圖為1990年，SR-71“黑鳥”偵察機前座飛行員和後座偵查系統官

沒法解釋，美國人也就沒考慮太多。直到後來冷戰升級，美國人也在越戰的時候嘗盡了薩姆導彈和米格飛機的苦頭，這才意識到靠速度和飛行高度突破防禦終究是死胡同（總不能把所有的飛機都設計成黑鳥那樣子），於是，讓飛機在雷達屏幕上消失成了唯一的選擇。

◇ F-117“夜鷹”戰鬥機

這個時候，美國軍方才開始重視隱形技術（按照某些人的說法，是某個蘇聯數學家的論文被公開發表之後，美國人偷師蘇聯）。洛克希德馬丁公司先行一步，搞出了F-117戰鬥機，而在此時，諾斯羅普過往YB-49的雷達數據，也再一次被重視了起來。

如果要減少雷達截面積，那就要儘量減少飛機外露的突出物，這樣一來，什麼垂直尾翼水平尾翼，能沒有就儘量沒有，飛翼反倒成了最優解，鑑於諾斯羅普公司當時在YB-49飛翼上投入的巨大心血，積累的大量數據，這個任務自然在絕密的情況下交給諾斯羅普公司去完成。

◇ 諾斯羅普公司

到了這個時候，電子計算機技術的發展已經跟過去不能比了。諾斯羅普公司基於20世紀80年代的電子計算機技術，研製出了電腦對多個飛翼舵面協調操作的程序和算法。有了這套程序，對舵面的群體操作被電腦自動整合了，不再需要飛行員手動控制每一個舵面的動作，從而可以做到協調。

這也是飛翼飛行器技術的核心機密。迄今為止，除了諾斯洛普，地球上還沒有第二家公司掌握這項技術，所以迄今為止，除了諾斯羅普，也沒有第二家公司能把飛翼開發出來。相比較於隱身而言，這個飛翼自動控制往往被眾人忽略，可是沒有這個技術，飛翼不可能飛行自如，就不要提隱身了。

當然，B-2在隱身上也是下了一番功夫，從氣動外形到隱身塗料。直到現在，B-2飛機機身清洗一次就得十萬美元左右的清潔劑費用，對隱身塗層做特殊修補維護還得在特殊的機庫里，由特殊培訓的維修人員進行。

◇ B-2“幽靈”隱身戰略轟炸機

這一切都是源於第一代隱身塗料的原始。當然，B-2的出現本身就是為了對抗蘇聯，可誰曾想蘇聯就沒了，所以原定的100多架訂購量給削減到了二十多架。這帶來了單機成本的飆升——一架成本是24億美元，堪比飛行黃金，以至於B-2的墜機事故，堪稱美國空軍歷史上損失最大的墜機。

所以B-2又貴數量又少，倘若真如歷史學家弗朗西斯福山所言，冷戰之後歷史就終結了，那麼這麼點B-2問題也不大，可是進入新世紀，總有不少政治強人以挑戰美國作為自己執政合法性的根基，而且他們也擁有大批蘇俄防空系統。在2022年2月24日之前，這一切看上去都非常嚇人，所以，B-2機群根本不夠用，得要更多的隱形轟炸機，於是，幾年前B-21就開始研發了。

 B-21:更便宜，更好的新時代轟炸機

美國東部時間2022年12月2日晚8點，在加利福尼亞州帕姆代爾工廠，諾斯羅普·格魯曼公司發布了全新一代遠程隱形轟炸機B-21“突襲者”。

◇ 相關新聞截圖

消息一出，某些軍事大V，行業懂哥紛紛表示，“美軍的B-21不過是B-2的縮水版本”，“B-2太貴了，所以B-2不過是‘青春版’B-2”等等。更有甚者，某中文媒體點燈熬油寫了一篇評論文章，指出B-21不過是一架“紙飛機”。

◇“B-21是B-2的縮水版”

◇ 相關新聞截圖

那麼，B-21真如這些人所說僅僅是B-2的“縮水版”嗎？

表面上看，B-21是比B-2便宜了好幾倍，按照美國空軍的話講，一架的成本控制在5到6億美元，那麼很多人就會以為，B-21是B-2的廉價低性能版本，真是這樣麼？其實不是的。

◇ B-2與B-21的大小對比

先做個類比吧，當年的大哥大售價可以買如今的幾個Iphone了，能說大哥大比Iphone好幾倍麼？1998年的一台筆記本電腦得上萬人民幣了，其32M的內存，當真比現在的Mac要好？

之前講過，諾斯羅普的飛翼，核心秘密就在於電腦自動干預的翼面控制技術，從1980年代到現在，電腦的算力提升了不知道多少倍，而成本也下降了非常多，這樣的情況下，B-21的飛控系統比B-2會有極大程度的提高，這還只是飛控。

◇ 泰國國際航空公司的波音747-300

◇ 泰國國際航空公司的波音777-200

再類比一下大飛機的發動機，波音-747是四台發動機，而波音-777減為了兩台，隨着技術進步，單台發動機推力大增，可靠性也大大增強，以前四台發動機干的活兒，現在兩台發動機完全沒問題。所以，B-2是四台發動機，而到了B-21這裡，兩台足夠了，無疑地，這又極大地節省了成本。當然，具體到飛翼技術和隱身技術本身，這些年美國也沒閒着，諾斯羅普格魯曼的X-47B無人機積累了大量技術，這些都可以在B-21上得到應用。

◇ B-2與B-21對比

其中最顯眼的，B-2轟炸機有大量的鋸齒狀外緣，這是那一代隱形飛機必不可少的東西，而這些在B-21上都消失不見了，這說明美國的隱身技術又躍升了一個時代。林林總總算下來，都不要說隱身塗料的升級和後勤維護的優化了，而且，這個B-21的一大特色，就是採用了開放式的軟件架構，有點類似於智能手機的APP，這樣一來，飛機的升級改造不需要對硬件大動干戈，只需要開發類似的app就可以——怎麼看B-21都是比B-2領先一代的轟炸機，絕不是什麼B-2廉價低性能版本。

說一千道一萬，成本的降低，那是實打實的，因為如此，儘管俄國在一小時二十二分之後表現成什麼樣大家也都看得見，但國會還是批准了B-21至少100架的採購量，而且在發布會上，還有英國和澳大利亞的軍官，這意味着什麼不言而喻——如果B-21多幾個海外用戶呢？

到時候，隱身飛機就不只是美國人手裡輕易不示人的屠龍寶刀，而是共享價值觀的鐵杆盟友們都可以用起來的大殺器。屆時，由B-21發動的“飽和隱身攻擊”就會成為現實，比較一下現在B-2“偶爾出動一下”，這樣的飽和隱身攻擊，其威懾力是幾何級數的上升。

當然啦，這一切，不管是B-2還是B-21，也都只能在一個現代國度里成為現實。凡此種種，並不是“集中力量辦大事”能夠解決的。而進入新的世紀，諾斯羅普的飛翼傳奇，還會在B-21身上繼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