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俄羅斯對烏克蘭發動全面入侵近四年之際，其龐大的軍工體系仍近乎不受干擾地持續運轉。儘管西方國家實施了多輪嚴厲制裁與出口管制，莫斯科的國防工廠卻依然全速開工，導彈、坦克、無人機及各類彈藥的產量不降反升。西方制裁的宏大聲勢與其對俄羅斯戰爭經濟產生的實際影響之間，依然存在着巨大的鴻溝——這種差距既令人錯愕，更充滿了危險。

俄羅斯軍工產業通過一系列整合、偽裝和鑽營漏洞的手段，展現出了對制裁的驚人適應力。許多表面上看似被清算的國防企業，實則僅僅是完成了更名重組，其核心生產線、技術人員及基礎設施均得以完整保留。俄羅斯政府憑藉蘇聯時期遺留的系統冗餘機制和指令性經濟的管理經驗，通過靈活轉移生產重心、集中供應鏈資源以及動員勞動力，學會了在被孤立的狀態下生存。

這種韌性無情地暴露了當前制裁政策的核心缺陷：措施雖看似覆蓋廣泛，卻缺乏致命的精準打擊。

目前的制裁手段大多只懲罰了那些顯而易見的目標——如大型國防集團和政治精英，卻放任了更深層、更隱秘的供應網絡完好無損。俄羅斯維持其武器製造能力的根基，實際上依賴於數千家尚未受到制裁的中小供應商，尤其是那些提供關鍵金屬、化學品以及推進和制導系統精密組件的企業。

根據烏克蘭混合威脅分析與應對研究中心的最新數據，近半數與俄羅斯國防緊密相關的企業至今仍未被列入西方的制裁名單。

自2022年以來，俄羅斯的坦克和裝甲車產量翻了三倍，火炮和防空系統的數量更是增長了數倍。儘管來自西方的零部件供應中斷，但源自中亞及中東地區的進口產品迅速填補了這一缺口，這些物資通常經由哈薩克斯坦、亞美尼亞和阿聯酋等中轉站迂迴入境。

俄羅斯的體制邏輯將外部孤立視為一種可應對的技術性挑戰，而非關乎存亡的威脅。這種環境催生出了一種“動員型經濟”——生存壓倒了創新，數量替代了質量。在此背景下，局部的制裁壓力非但沒有成為威懾手段，反而成為了驅動其自我適應與進化的燃料。

當前制裁體系的致命弱點在於其碎片化：美國、歐盟和英國等主要盟友在制裁的覆蓋範圍和執行力度上，仍存在着明顯的步調不一致。

數據揭示了這種結構性的失衡：美國雖然將數千家俄羅斯實體列入了制裁名單，但其中直接關聯國防領域的企業僅占極小比例。布魯塞爾和倫敦也遵循着類似的模式：政策聚光燈往往集中在知名企業身上，卻系統性地忽視了支撐生產的廣泛工業網絡。

其結果是形成了一套拼湊式的制裁體系，莫斯科輕而易舉就能從中找到空子。

對“兩用物品”的定義標準不一、許可證制度的協調缺失、以及情報共享的局限性，使得俄羅斯得以通過第三國轉運貿易規避封鎖。旨在孤立敵人的制裁措施，在現實中反而助長了其規避手段的創新。 例如，歐洲禁運的鈦供應商可能繼續經由土耳其發貨；而遭美國制裁的電子產品出口商，只需在哈薩克斯坦更名註冊，便能捲土重來。

如何終結戰爭

制裁是民主國家手中唯一可持續的非軍事施壓手段，但其策略必須從象徵性的懲罰轉向具有戰略意義的精準打擊。

下一階段的制裁重點，必須鎖定支撐俄羅斯戰爭經濟的原材料——從錳、棉花纖維素到鈦金屬，以及製造爆炸物和航空航天產品所需的關鍵化學前體。若不能有效收緊這些基礎投入品的獲取渠道，俄羅斯國防工業將持續展現出令人不安的驚人韌性。

同樣關鍵的是，必須切斷支撐這台戰爭機器運轉的物流鏈。運輸中介、港口設施及航運保險服務構成了貿易的動脈，正是它們使得受制裁貨物得以在全球自由流通。

最後，制裁的執行必須突破西方的地理邊界。莫斯科通過第三國（尤其是哈薩克斯坦和阿聯酋）進行轉運貿易的能力，已大幅削弱了現有制裁體系的預期效力。

制度層面的協同同樣至關重要：我們需要建立一個跨大西洋的聯合制裁機制，實現實時協調、情報共享和制裁名單的動態更新。若缺乏統一的行動，制裁將始終處於被動應對和零敲碎打的狀態——言辭雖強硬，執行卻乏力。

制裁本身或許無法直接贏得戰爭，但現代戰爭若無有效的制裁便無法終結。烏克蘭乃至整個地區的存續，既依賴於西方持續的武器援助，也取決於能否系統性地癱瘓俄羅斯的自主生產能力。

俄羅斯國防工廠每持續運轉一日，莫斯科便能進一步完善其作戰體系，從失敗中汲取經驗，並增強適應現代戰場的靈活性。

要扭轉這一局面，必須同步實施兩項行動：持續向烏克蘭提供軍事援助，並建立協調一致的制裁體系，從根源上瓦解俄羅斯的戰爭經濟。

精確的軍事打擊可以摧毀工廠，而有效的制裁則能阻止其重建。二者的有機結合，方為“以實力求和平”的唯一路徑，而非在無休止的炮火下尋求妥協的談判。

然而截至今日，俄羅斯近半數國防工業企業仍逍遙法外。在美國、歐盟和英國共同制裁的對象中，僅涵蓋了被認定為俄羅斯戰爭機器組成部分的1700家企業中的不到四分之一。這種失誤並非源於能力不足，而是協調缺失的惡果。

烏克蘭已掌握了關於俄羅斯國防工業基地最完整、最可靠的數據：包括企業名稱、子公司網絡、隱秘的貿易路線及供應鏈細節。將這些情報納入西方制裁政策，將使整個體系既全面又具可執行性。

與烏克蘭共同構建制裁體系（而非僅為烏克蘭而設），方能徹底堵住莫斯科持續利用的那些漏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