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拉克一代梟雄薩達姆,最終竟然任由兩個伊拉克村野農夫執刑,喪命於絞台。薩達姆死後,伊拉克局勢更亂。薩達姆之死與伊拉克之亂,不由得引人深思:當今世界,小國政治和大國政治,究竟應該如何博弈和調適,方能取得均衡,達致預期的和平?
薩達姆之死,歸根到底,是棋子挑戰棋手的必然結局。
回顧薩達姆的發跡史,無不突顯美國的背影。薩達姆早年加入社會復興黨,在美國中情局支持下,參與推翻兩屆伊拉克軍人政府的活動,進入權力中心,最終當上獨裁者。薩達姆執政後,為遏止伊朗宗教革命引發伊拉克什葉派暴動,對伊朗開打邊界戰爭,在為期八年之久的戰爭中,始終得到美國的力挺。民俗社會,尚且恪守“拿了人家的東西手軟,吃了人家的東西嘴軟”的潛規則,國際政壇,從來就沒有免費的午餐。薩達姆從江湖小流氓混上總統寶座,即便不見得非要對美國無條件地言聽計從,至少也要“投桃報李”,有所回報。
殊不料,薩達姆不識相,一是力挺巴勒斯坦對抗以色列;二是悍然侵占科威特。前者屬於打狗不看狗主臉色,倘若狗主有足夠雅量,還不至於馬上翻臉。後者屬於哄搶石油,直接觸犯美國的國家利益,就暗伏殺身之禍。行走江湖,“識時務者為俊傑”。伊拉克、伊朗、利比亞和朝鮮,都因為觸犯美國的國家利益,被列入封殺的黑名單。利比亞的卡扎菲見勢轉舵,躲過封喉之劍,伊拉克的薩達姆棋遜一着,竟然引頸就戮。美國政客欲借伊拉克試驗田播種美國的民主之花,薩達姆不自量力,非但不買賬,反而斗膽抗美,就無可避免地成為美國“弓藏狗烹”鐵腕的刀下之俎,促成了棋子挑戰棋手的必然結局。
薩達姆之死,如果屬於平民之間民事糾紛之死,大可不必置論。問題在於,薩達姆之死,突顯小國政治的悲劇。在中東,伊拉克雖為地區性的大國之一,但在全球來看,仍然不過是一個小國。在仍然奉行“弱肉強食”叢林法則的當今大國政治格局下,薩達姆當年身為小國的國家元首,理當更為謹慎地處理好元首的個人榮辱、社稷江山和黎民百姓之間的利害關係,在大國角力中力求左右逢源,獲得小國的生存和發展。
平心而論,薩達姆治國,早期借力於美國,其實也有一些富國強兵的政績。但是,薩達姆實行獨裁暴政,濫開殺戒,就不但失去國內軍民的支持,也為外國動武提供了藉口。這種小國政治悲劇的教訓在於,暴虐的獨裁者雖然如同殘花敗葉,終將被雨打風吹水流去,然後遺笑柄於歷史。但是,他們在國際政壇操盤惹火燒身,卻殃及池魚,害苦了黎民百姓。伊拉克的小國政治悲劇,值得伊朗和朝鮮乃至於更多國家主政者的正視。
伊拉克之亂,毋庸諱言,是棋手走錯棋譜的必然結局。
之所以說棋手走錯棋譜,就是指美國尚未取得成熟經驗,就將民主戰略倉促引入中東地區,至少目前在伊拉克尚未遂願。美國全球戰略,由經濟、安全、民主三大支柱構成,服務於美國的國家利益。布什執政,優先實行民主戰略,在東歐、中亞、中東等地力推“顏色革命”,運動群眾推翻政府,使原本相對穩定的地區“雞飛狗跳”。以犧牲半個多世紀中東穩定的代價來置換民主,顯然是得不償失。因為,伊拉克之亂並不見得符合美國的大戰略。
此說何故?布什政府的“大中東計劃”,兜兜轉轉,無非是要為美國的石油戰略服務。但是,要有效地控制伊拉克石油資源,首先必須穩定伊拉克局勢。而布什衝冠一怒推倒薩達姆政權之後,打破伊拉克原有的政治平衡,卻難以實現新的政治平衡。原因在於,失勢的遜尼派勢力迅速變臉反美,一邊抗美,一邊與得勢的什葉派和庫爾德人展開族群衝突。如果美國不繼續增兵清肅伊拉克反美武裝,戰亂不斷,則民主選舉的新政府無法開展重建伊拉克的工作,美國公司自然難以躋身於重建工程,特別是石油工程;如果美國掃平反美武裝,又勢必導致親伊朗的什葉派宗教勢力坐大,使美國預期的石油利益更為渺茫。
美國政客歷來講求制衡術,“以夷制夷”,從中漁利。但是,美國先是在越南陷入深泥沼,後是在伊拉克踩入毒蟻窩,如果說個中有所教訓的話,那麼至少就是:小國政治固然不能不自量力,而大國政治亦不能不審時度勢,不能不兼顧各方利益。中國大陸成都武侯祠的對聯:“能攻心則反側自消從古知兵非好戰;不審勢即寬嚴皆誤後來治蜀要深思”,很值得國際政客們細細玩味。
處決薩達姆的劊子手是伊拉克人。但是,幕後推手無疑是美國人。事實上,薩達姆就擒,其實對美國已經毫無威脅。如果說薩達姆的生死抉擇對於美國尚有最後利用價值的話,那麼,如何使這個價值最大化,就很考政客的智慧。絞死薩達姆,或許有利於眼前的美國府會政治,但將在伊拉克的薩達姆追隨者心中埋下一根刺,並將使阿拉伯世界感到屈辱;囚而不殺,甚至不排除在適當時候予以開釋,則顯然有助於美國宣威彰德,有助於美國推銷民主理念。試問兩者孰重孰輕?布什幕僚班子急功近利的抉擇,使得薩達姆之死,非但無助於緩解伊拉克之亂,反而突顯白宮在伊拉克政治決策上的短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