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樣的中國百姓, 甚至是同樣的國民黨軍隊, 面對比日本人強大的多的18國聯軍, 可以打出驚天地動鬼神的奇蹟, 可見,薩蘇埋怨中國百姓是沒有道理的,問題是出在賣國的蔣介石身上。
《南京,南京》已經上線若干日子了,要讓我評論一下這部片子仍然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因為我還沒有來得及真正去看過這部影片。有趣的是坊間對這部片子的評論觀點迥然不一,有認為陸川是民族主義的愛國者(或者說他是憤青)的,也有認為陸川是漢奸(或者說他是敢於直面歷史的醜陋)的,觀點完全對立。
而完全對立的觀點,用詞卻同樣激烈,彰顯自己的論點是何等的無以辯駁。
結論難道真的有那樣絕對麼?
想起了薩的一位同事,他找了個熱情如火又當過團委書記的女朋友,結果我這位頗有些散漫毛病的朋友就不斷享受忽而被當作白馬王子,忽而被當作癩蛤蟆的神奇待遇。
其實現在很多事情都是這樣,同樣一件事,也會同時遭到左傾典型和右傾典型的評價。
想知道日本人怎麼想的,只要看一個日本人,就有百分之九十的把握,想知道中國人怎麼想的,你就是訪問九十個中國人,也沒法有百分之一的把握。
每個人有了自己的思維,是中國人在精神世界真正向藍螞蟻時代的告別,這其實是好事情。當然,只有我的觀點是對的,不免是帶了時代的浮躁,這恐怕只有時間才能慢慢洗去。
只是苦了夾在中間的陸川。
這時候倒是有一分鐘對這位導演產生了若干的同情。
然而下一分鐘薩又趕緊把這種同情收起來,因為剛看到一個更新的評論,評價陸川無論被愛還是被罵其結果都會給《南京,南京》帶來人氣,按照從受益者中找嫌疑人的警界通則,這樣尖銳矛盾的評論,或許正是陸導背後的操縱。。。
於是,同情也不大敢了。
天,我該信什麼?我能信什麼?
還是拋開影片本身,說說南京吧。尤其是1937年12月的那個南京。
1937年的南京,對中國人來說是一個恥辱的存在。
這不僅僅是因為那場大屠殺的存在。實際上,世界戰爭史上大屠殺的情景曾多次出現。例如,迦太基城破的時候,城中二十五萬人(一說六十萬人),除了五萬名年輕女性被賣作奴隸以外,其餘全部被殺。
但是,迦太基人是無需為此而感到羞恥的。因為即便在破城之後,迦太基人還同羅馬人展開了六天六夜的巷戰,戰死者達八萬五千人。即便是無力作戰的迦太基女性,也紛紛剪下自己的髮辮,作為戰士的弓弦,來進行最後的抵抗。
所以,迦太基的城破,歷史的評價是 – “悲壯”。
南京的陷落,則遠沒有這樣悲壯,南京戰役從11月19日開始,到12月13日城破,滿打滿算,只有二十五天。12月12日日軍攻占中山門,僅僅一天就控制了整個南京。日軍記載,在幕府山中的近萬名中國散兵,幾乎沒有抵抗就被日軍繳械。而大屠殺中,那樣多的中國青壯年,大多數就如同綿羊一樣被拉出去宰殺。
於是,我們一直面臨着一個無言的指責 – 這是一個怯懦的民族。我也看到對《南京,南京》的一個評論,認為影片中描述的中國人的抵抗,是臆造和不夠真實的。
其實,以我對南京戰役的研究,在日方的記載中,中國人在南京城破以後,的確曾經有過相當頑強的抵抗。
日軍屠殺最力的步兵第三十六聯隊,其軍官宿舍曾被一名中國人闖入,這個藉助夜暗進入日軍營地的中國人先後殺掉日軍尉官十一名。
在南京安全區設立後,曾有數百名中國官兵自動組織起來,乘夜在市區武裝暴動,一度攻陷原國民政府鐵道部。根據日方簡單的記載,這批英勇的中國軍人屬於教導總隊殘部。
直到南京陷落半個多月後,1938年的元旦,仍有中國殘兵據守原蘇聯大使館頑強抵抗,最後整個大使館被焚毀。
在今後拍攝類似題材的影片前,我認為導演應該找機會閱讀一下日本方面的材料,例如松岡環的《南京戰•尋找被封閉的記憶》,在其中經常可以看到這樣的記載,對再現當時的真實景象或有極大幫助。
從這些記錄看來,中國人並不是一個缺乏勇氣和血性的民族。
但是,在下關,在魚雷營,被排着隊屠殺的,也是曾全副武裝的中國士兵。
在我所看到的史料中,一個微妙的事實是,中國人在南京陷落後,最沒有抵抗意志的,恰好是剛剛城破的12月中旬,當時,大批中國殘兵甚至拋棄武器和服裝,試圖逃入安全區,他們丟棄在安全區外的軍服,正給日軍進入安全區搜索殺戮提供了極好的藉口。而在大屠殺發生後,抵抗的事件驟然增加,雖然這時候在南京的中國軍民,無論從裝備還是從組織角度,進行抵抗的能力都比城破時差很多。
另一個值得回味的歷史瞬間,是南京城外最後的陣地雨花台,這裡的守軍有兩個師,88師師長孫元良兵敗逃入妓院藏身,87師師長沈發藻更過分,仗還在打這位長官已經拋棄部下化裝逃跑了。
87師和88師,是中國陸軍當時的兩個全德械樣板師,最優秀的部隊,主官居然如此怯戰,可讓時人齒冷。
然而,如果細看歷史,大家就會發現,沈發藻和孫元良,在廟行和羅店戰場上曾在前線冒死督戰,也是堪稱好漢子的人物。怎麼到了南京就不行了?
真的是到了南京就不行了。
如果不理解南京戰役的前後情形,就無法理解南京戰役的兵敗如山倒。
南京戰役實際是和淞滬戰役緊緊相連的一戰,在南京未能守住陣地的官兵,70%是從上海撤退下來的部隊,其餘則是臨時補充的壯丁。這些部隊大多在淞滬戰場上已經經過了三個月的血戰。在淞滬戰役的戰場上的中國守軍,在11月9日開始撤退,11月19日,日本上海派遣軍不顧日政府預先劃定的作戰區域,開始向南京進軍。
所以,從淞滬戰場上撤退下來的中國軍隊,根本來不及喘息,南京戰役就開始了。
按照日方資料,淞滬戰役,中國先後出動軍隊60萬,日軍出動25萬,而且當時蔣介石的嫡系黃埔系各部隊幾乎全部參戰,可說是中日兩軍主力在抗戰前期最大的一次硬碰硬的大血戰。
結果是不必隱諱的,國力的差距不是官兵們依靠愛國精神可以彌補的。淞滬戰役的失敗,已經預示了南京戰役的結局 – 以疲憊驚恐的殘軍,根本不可能守住南京。
我始終懷疑,部署南京的防禦,是中方“裱糊”出的一個空架子而已。因為根據日本方面的檔案,根據日本軍部11月7日給“中支派遣軍”的臨參命第一百三十八號命令,限定了日軍在華東作戰的範圍不的越出蕪湖蘇州一線。如果中國方面了解日軍這一命令而做出防守南京的態勢,確有可能與日軍在蕪湖蘇州一線實現對峙 – 這背後的潛台詞是 – 仍然期望着把這場戰爭限制於局部。
戰爭爆發前,中國的對日情報工作已經有一定的成就,獲得這樣的信息是存在可能的。
即便沒有獲得這個情報,11月26日,德國大使陶德曼還在向蔣介石轉達日本對於雙方議和的的“廣田條件” – 這個條件沒有承認滿洲國的內容,也沒有要求華北自治,所以白崇禧看了當時就反應“那還打什麼呢?”
似乎,戰爭有在此時嘎然而止的可能。
然而,11月19日蘇州淪陷,同一天日軍“中支方面軍”立即開始了對南京的進攻,根本無視限製作戰區域的命令。如果這時候中國方面還對日本政府控制軍隊有一絲期待的話,那麼24日,看到對南京的作戰進展順利,日軍大本營隨即補發了取消作戰區域限制的命令,則徹底打消了中國方面的幻想。12月2日,陶德曼表示廣田的條件已經是過去時了 – 能戰方能言和,以中國的軍力,當時已經沒有這個本錢。
南京城下,9萬中國軍隊和12萬日軍的會戰隨即開始,無論裝備,士氣,補給,訓練和指揮,雙方都根本不在一個檔次,戰鬥結果可想而知。
連續四個月的惡戰,不是弟兄們不抵抗,不是官兵們不英勇,拼到最後,連首都都拼丟了,怎麼辦?那麼多袍澤戰死沙場,還是一敗再敗。這樣懸殊的實力,再打還有什麼意義?在南京城破之後,經過的中國官兵陷入無力也無心再戰,任人宰割的狀態,就和奔跑中脫力了的人一樣正常。
美國人約瑟夫曾經拍過一部關於南京大屠殺的片子,中文翻譯做《南京夢魘》,我想如果用這個詞來形容南京守軍當時的狀態,也是非常貼切的。
日本曾有老兵回憶在八一五後,在東北的日軍也陷入同樣的幻滅狀態,如同行屍走肉,即便被集體槍決也沒人有心力反抗。
南京是一個坎。
在南京之前,雖然宣傳上喊得響,在國民政府內部,依然存在着和日軍的一戰可在較短時間打出結果的念頭。甚至寄希望於德國大使陶德曼的調停。
在南京以前,雙方的戰鬥是勝負之戰。
在南京以後,特別是南京發生的暴行(這些暴行日本也承認在1938年初就在歐美的報刊中得到了廣泛的報道),讓中國軍民認識到,這場戰爭不但不可能在短期結束,而且是中國的生死之戰!
這是真正的國戰,連投降都不可能 -- 戰敗了不僅是割地賠款,而且是亡國滅種。傀儡的滿洲國太遙遠,血腥的南京才真正讓中國腹地的人們感到了滅國的危險和痛苦。
如同南京此後的抵抗從谷底回升,敗退中的中國軍隊,也重新恢復了戰鬥的意志 – 那已經不是想在短期內戰勝日軍的意志,而是依靠中國人的堅韌,維護這個國家生存的意志。
這就是生死之戰的含義。
正是南京,讓中國的抗日戰略真正轉向了以空間換時間的持久戰。正面戰場上,中國軍隊的主力,除了重建的中央軍以外,更多的是用土造麻花手榴彈的川軍,連鞋子都沒有的黔軍,身背大刀的西北軍。。。就是這些雜牌子軍隊,在漫長的戰線上死死地拖住了日軍的腳步。實際上南京之後,直到太平洋戰爭爆發,中國軍隊的裝備,訓練比淞滬戰爭時期都要有所下降。如果說淞滬戰爭時期,是一支准近代化軍隊和一支近代化軍隊在戰鬥,此後,就是一支近乎中世紀的軍隊依靠數量和犧牲抵抗一支現代化的軍隊。
可是中國人最終頂下來了,沒有象無數歷史中的文明古國一樣滅亡於更加現代化的敵手。
“國家到了如此地步,除我等為其死,毫無其它辦法。更相信,只要我等能本此決心,我們國家及我五千年歷史之民族,決不致於亡於區區三島倭奴之手。為國家民族死之決心,海不清,石不爛,決不半點改變。願與諸弟共勉之。”
這是張自忠將軍殉國前的遺書,將軍寫下這段文字的時候,實際的戰場上根本看不到勝利的曙光。
投降也是死,南京這道坎,斷了求和的路,我們已經沒有和平可以期待。
走過南京,中國人終於明白,國家到了如此地步,除了拼死一戰,我們別無選擇。
這一戰沒有必勝的把握,但要一直打到我們的敵人先倒下去,或者,一直打到我們變成第二個迦太基,但中國人勝也罷,負也罷,就是不會與你講和!
我們唯一的勝算,就是面對如此野蠻的敵人,文明與我們同在。
在那個時代的中國人,用近乎宗教的虔誠相信 -- 人類的社會,文明終將戰勝野蠻。
我們,最終頂了下來。
這就是我們用南京的代價換來的唯一所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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