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心中的毛主席
支農
我們家對政治人物的認識,存在明顯差異。我上小學,學完拼音之後的第一課課文就是“偉大領袖毛主席永垂不朽”,題目就是課文內容,沒有其他內容。
用現在的話說,那時我是鐵杆挺毛派,毛主席的偉大地位,是絕對不容動搖的。祖父是反毛的。土改前,我們家或許算得上是地主,有一頃多地。一頃等於一百畝,就此問題,我還與祖父發生過比較激烈的爭論。我覺得一公頃等於十五畝,一公斤等於兩市斤,一公里等於兩市里,那麼一頃應當等於半公頃,等於7.5畝才對。後來我知道,我錯了。每當我在祖父面前喊“毛主席萬歲!”或者唱“東方紅”的時候,祖父總是說“毛主席是個大壞蛋”,原因想必大家也知道,我們家原有的一頃多地沒了。不過還好,由於我的一位伯父當時是村裡的紅人,我們家占了便宜,沒有被劃成地主,也沒有被劃成富農,而是被劃為下中農。當時,我伯父也算是搞不正之風了。我與祖父政治態度上的不同,自然要引發爭吵的, “你對了,你對了”,祖父最後總是搖着頭認輸。因為祖父的認錯態度不誠懇,我極為不滿,於是每每去找母親告狀,母親總是板着臉對我說:“別聽你爺爺胡說,你出去也不要亂說”。
大約在我大學將要畢業的時候,有一次,母親對我說,“我這輩子最感激的人是鄧小平”。我問,為什麼,她說,“因為他為你姥爺平了反,摘了右派的帽子”。姥爺因為為人正直,眼睛裡揉不得沙子,文革開始後不久就被打為右派,從縣裡被趕回家,生活無着,又拉扯着四、五個孩子,有時需要外出討飯,才能維持基本生存。姥爺當初的通信員,後來也做了副縣長。母親說,她們姐妹幾個經常吃一小塊一小塊的乾糧,那是姥爺討來的。即便那樣,姥爺也從來沒怨天尤人,沒有對黨、對毛主席及其他領導人表示過任何的不滿。一九八一年春節剛過,姥爺去世了,我不知道那時他是否被摘了帽子。大約在一九九○年左右,姥娘去上訪,有了結果,說是可以安排一個未婚孩子就業,並給姥娘每個月發放二十元補貼。由於我母親、姨媽、舅舅都結了婚,所以姥娘的意思是安排我這個大外甥去上班。結果,補貼是發了,就業的事卻沒了着落。了解消息的人說,那個名額已經被安排了縣組織部人員的親戚。姥娘現在的補貼每年已經發到了七、八百元,她很滿足。姥娘和母親經常對我說,錢不錢的沒關係,只要承認你姥爺不是壞人就行了。母親感激鄧小平,也在情理之中。
如今,我也已經快四十歲了,應當說是人到中年了,對世事有了自己的看法。對於毛澤東、鄧小平兩位領導人,我認為,他們都是偉人。偉人也是人,不是神,都會犯錯誤,但犯錯誤並不能抵銷他們的功績。功績不能彌補過錯,同樣過錯也不能掩蓋功績。我並不崇拜他們,我不崇拜任何人。但我崇拜毛澤東思想、鄧小平理論。毛澤東的革命思想、建設思想是在探索,鄧小平理論同樣是在探索,並且兩者皆有大成。主流理論一直把這兩者作為中國化的馬列主義,把毛澤東思想稱為馬列主義與中國革命實踐相結合的產物,把鄧小平理論稱為當代中國的馬列主義,我並不怎麼認同。我覺得,兩者並不是由馬列主義演變而來,而是在尋找中國出路的時候,借鑑了馬列主義。這兩者之中含有的精華的東西,幾百年幾千年之後,還會有重要的借鑑意義。無端地攻擊毛澤東思想、鄧小平理論,或許並不一定別有用心,但至少是無知。
直到現在,我父親依然不同意我的認識。首先,他對我們家原有的一頃多地,並不感興趣。其次,即便在文革時期,我們家確實也沒有受到什麼損害。我姥爺的遭遇,我父親認為並不是毛主席的錯,而是姥爺身邊的壞人搞的,毛主席不知道,毛主席是神,是不可能犯錯誤的。父親上過高中,但不喜歡讀書,也不喜歡看報,一方面不能說他對毛主席的感情是來自某人某人的教育,另一方面,他也說不清楚為什麼應當對毛主席懷有深深的敬意。提到毛主席的時候,父親只有一句不能講完的話:“主席那時候,……”。“主席那時候”這幾個字之後,是沒有任何內容的,且不會多說一個字,只有“主席那時候”這五個字。在父親那裡,“主席”只有一個,就是毛主席。而毛主席的事情,是根本不用討論的。雖然每次父親都是說這五個字,但從他的神情里,我能體會出,他才是真正的挺毛派,挺毛澤東派,而我不過勉強算作挺毛澤東思想派罷了。對父親這樣的老實人來說,他說不出讓人信服的堂而皇之的理由,但僅僅這五個字,也就足夠了。
對於毛澤東的指責,並不是近年才開始的。以前的文學作品,雖未指名道姓,但實質上的討伐從那時候已經開始了。二十多歲的時候,我曾經受這種論調的影響,在心裡也曾經把毛澤東思想貶得幾近一錢不值,那時我還沒幾乎讀過毛選,“貶”的心理,僅僅是受批評文革的作品的影響。我感激父親,雖然他也沒讀過毛選,但他那五個字,促使我讀了毛選,促使我讀了《中國共產黨七十年》(胡繩主編)、讀了《中國革命史》等,使我認識了一個比較全面的共產黨,一個比較全面的毛澤東,從而避免使我隨波逐流。
以此文表達一個兒子對父親的深深的真摯的謝意!我很慶幸自己有一位對於毛澤東這樣偉人的評價只有五個字的父親,那些至今仍在作死地攻擊毛澤東及毛澤東思想的人,或許他們的父親沒有告訴他們這個五個字。我想這是一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