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下媒體的各種言說中,不少人會選擇訴諸歷史(當然還有訴諸外來和尚或其他權威的,有時還攪在一起)。借古諷今也
好,影射史學也罷,這確為不爭的事實。比如《南方都市報》,就專辟了一個《歷史評論》版,對時事熱點從歷史角度予以解讀。類似的還有很多,有心的讀者自可
留意。在此過程中,選擇哪些史實來進行言說,就很耐人尋味了。比如今年的各種紀念史學中,不少媒體把目光瞄向了二次革命爆發的1913年,畢竟逢百年,算
大慶。所以宋教仁遇刺案,以及民國的歧路等話題就很熱鬧。而對其他一些逢十逢百的年份,比如此前十年,即1903年的蘇報案及相關問題,則似較少注意。
倒是鳳凰網2011年推出的一個專題,值得注意。當時恰逢辛亥革命百年紀念,他們策劃製作了一套頗為別致的清
末十年特刊《穿越報》。其第三期尤為有趣,總題為:“假作真時真亦假,我為革命造謠言”,結合學界有關研究成果,對發生在1903年的蘇報案之前因後果及
相關話題,進行了比較通俗簡明的介紹。比如指出清政府在蘇報案上說不上搞文字獄,反倒是號稱英雄的章士釗、章太炎等人的表現令人瞠目結舌。且不說他們的大
部分推翻政府的言論在任何文明國家都可以算得上是犯罪,就是為宣傳革命而捏造消息甚至偽造“上諭”,亦更成問題。多年以後,作為當事人的章士釗回憶說:登
載《嚴拿留學生密諭》後,清廷譴責為捏造,《蘇報》卻堅稱密諭是真,從江督署借抄得來;“要之,當日凡可以挑撥滿漢感情,不擇手段,無所不用其極。此一跡
象,可從《蘇報案紀事》字裡行間看出”。鳳凰網標題中的“我為革命造謠言”,脫胎於此。
千萬不要以為,中國新聞人這樣做只是偶一為之。“我為革命造謠言”的活動,辛亥革命前後還在不斷上演。比如武
昌起義爆發後,《民立報》發表的很多消息,說什麼革命形勢一片大好、外國友邦樂觀支持等,就並非事實,而是為了鼓舞人心而刻意編造出來的“謠言”。當時在
倫敦的章士釗再度大顯身手,筆桿兒一搖,就向國內發回不少這樣的不實信息。類似的情況,在有名的《新青年》雜誌上也上演過,而且是“雙簧”。
當時陳獨秀等發起文學革命,反響寂寥,他又“不容反對者有討論之餘地”。怎麼辦?好比做戲,得有“反角”,只
好自己撰文反對自己了,何況,使反對言論於己有利的最好辦法就是由自己冒名提供反對言論。於是,錢玄同炮製出一封王敬軒來信,劉半農則以編者身份奉答。兩
信以“文學革命之反響”為題,載於1918年3月的《新青年》。即便如此,也沒有引來預期的“反響”。戲還得演下去。6月,刊出一封署名“崇拜王敬軒先生
者”的讀者來信,作答的陳獨秀似乎不知“妄人”王敬軒的來歷,但他應知道“崇拜王敬軒者”乃何許人:全信僅兩行字,卻有三處(浮一大白、崇論宏議、自由討
論學理)為其本人的習用語!7月,錢玄同借批“戴主一來信”(系偽造)來“駁王敬軒君來信之反動”,稱“本志易卜生號之通信欄中,有獨秀君答某君之語,請
足下看看,便可知道半農君答王敬軒君如此措詞的緣故。來書中如‘胡言亂語’、‘狂妄’、‘肆無忌憚’、‘顏之厚矣’諸語,是否不算罵人?”躲在黑暗中罵自
己,然後對公眾說是別人在罵他,並對這種無恥的詈罵感到強烈的義憤,以致回罵起來理直氣壯——這也算一種奇觀了。
為此感到不安的胡適,在給好友任鴻雋的信中透露了“王敬軒來信”的內幕。後者很吃驚,不敢相信:一是“君等無
暇作此”,更重要的是“為保《新青年》信用計,亦不宜出此”。陳衡哲說,“此為對外軍略,似亦無妨”。任鴻雋以為不然:假如“外間知《新青年》中之來信有
偽造者,其後即有真正好信,誰覆信之?又君等文字之價值雖能如舊,而信用必且因之減省,此可為改良文學前途危者也”。可惜,如任鴻雋這樣的清醒者太少。更
多的人,倒是義無反顧地走上了“我為革命造謠言”、“我為革命演雙簧”的不歸路……中國新聞人百年前的這種選擇,可謂流毒匪淺。誠如一位網友留言所說:這
個觀察,到如今還適用嗎?不妨清夜捫心自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