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倍內閣7月1日決定修改憲法解釋以解禁集體自衛權,這一政策變化在外界的預料中。由於干係重大,有些媒體將之解釋為“歷史性的轉折”。因此,飽受日本侵略之苦的國家(尤其是中國、韓國、朝鮮),有充分的理由想知道:這是否構成着日本邁向“正常國家”的重要一步?照此發展下去,日本是否將迎來軍國主義的復興?
對於第一個問題,我們的回答是:毫無疑義;對於第二個問題,我們的回答是:可能性甚微。
其實,日本走向“正常國家”的歷程很正常。
戰敗國謀求恢復正常國家地位乃普遍現象,其中國防部的重設與軍隊的重建是重要標誌。就二戰戰敗國而言,意大利因為投降早,1945年居然成了戰勝國,自然有了國防部,組建的武裝部隊包括陸軍、空軍、海軍與憲兵,多次參加國際維護行動並發揮領導作用,如2007年領導駐黎巴嫩維和部隊。聯邦德國則在1955年恢復了國防部並組建了聯邦國防軍。1994年聯邦憲法法院裁定國防軍的防衛行動不限於德國境內。2003年德國與荷蘭聯手接過了駐阿富汗國際安全部隊的指揮權。
日本2007年1月把防衛廳升格為防衛省,自衛隊還沒有改名(未來改名的可能性很大),其在維和行動中的作用限於為盟國供油、提供運輸工具、負責裁軍復員等。2013年底首次為韓國維和部隊提供子彈並因此遭到批評。
戰後的日本表現為奇怪的二重性:一方面拒絕對二戰進行全面而徹底的反省以贏得其侵略受害國的諒解;另一方面則強調戰爭給日本帶來的各種危害與災難,尤其強調自己的“原爆”唯一受害國身份,因而強調和平、不戰。美國出於冷戰的需要要求德國與日本均重整軍備。與德國總理阿登納的做法不同,時任日本首相吉田茂審時度勢,對此加以拒絕,確立了“安全上依靠美國、集中力量發展經濟”的吉田路線,這一路線因為“吉田學校”的眾多學生而得以長期執行。
隨着冷戰的結束,小澤一郎在1990年代提出了“正常國家論”。由於“五五體制”終結後的政局變幻,以及經濟上經歷“失去的二十年”,“國家正常化”進展緩慢。但是,“實現國家正常化”已經成為大部分日本政治家的共識,差別在於實現正常化的途徑與時機。
小泉五年多的執政為日本經濟結構調整打下了一定的基礎,他迎合日本因為少子高齡化等原因導致的社會整體右傾保守化趨勢,試圖以“靠攏美國疏遠中國”的方式推進“正常化”進程,參拜靖國神社就是這一路線的集中表現。但他2006年9月出乎意料地自我結束了政治生涯,並選擇安倍晉三為接班人。
安倍雖然實現了從防衛廳到防衛省的升格,但自民黨的弱勢地位與隨後民主黨的崛起打斷了這一進程。民主黨外交上的搖擺與內政上的無所作為兼失誤讓老百姓倍感失望,從而給了自民黨東山再起的良機。2012年12月挾高民意支持率第二次上台的安倍因而有本錢展示:“我這次不一樣了”。安倍經濟學的三支箭雖然此前只射出兩支(為了強化其改革,最近才提出新的“第三支箭”議程),客觀上還是產生了一些效果。2013年7月的參議院選舉驗證了這一點:執政聯盟雖然沒能獲得三分之二的多數,但席位過半,改變了“扭曲國會”,顯示執政聯盟依然有過半民意的支持。這給了安倍進一步推進“正常化”的動力。因而在9月份提出“積極和平主義”,12月底為韓國維和部隊提供子彈。進入2014年,基於修改憲法第九條的民意基礎尚不具備,他改變操作方式,一方面希圖修改憲法第九十六條以降低修憲門檻,另一方面則通過修改憲法解釋來解禁集體自衛權,並在6月底實現了對公明黨的說服工作。
可以預期,在社會整體保守化的趨勢下,政權相對穩固的安倍政府,會繼續把中國的崛起描繪成對日本的威脅,以此作為推進“國家正常化”的一大動力。實力相對下降的美國在東亞奉行“再平衡”戰略,樂見日本在安全問題上發揮更大作用,從而成為安倍推行其“正常化”政策的另一動力。
那麼,又怎麼證明整體保守化的日本,在變成“正常國家”後,不會走上二戰時期的軍國主義老路?
軍國主義大致上可以定義為:把國家置於軍事控制下,使政治、經濟、教育等各個方面均服務於擴軍備戰和對外戰爭的思想和政治制度。換言之,軍國主義要求做到,一個國家的意識形態、國家制度、國家行為等方面都貫穿“以武力實現國家政策目標”。而國際環境、國家制度設計、民眾意識等方面都阻止日本再度變成軍國主義國家。
國際環境方面,核武器有助於防止主要大國之間爆發全面戰爭;北約與美日同盟是美國保持世界領導地位的兩大軍事支柱,美國不會允許日本擺脫同盟關係進而成為對自己構成重大威脅的國家。美日同盟的功能包括支持日本與約束日本兩個方面。
國內方面,國際經濟合作讓日本實現了二戰時通過軍事手段未能實現的目標:源源不斷獲得原料,產品與投資進入外國市場,等等。天皇虛位制、三權分立制度、文官制度等則從制度上防止日本恢復為二戰時的軍國主義國家。
民眾意識是很重要的一點。大部分的日本問題研究者與觀察家大概會同意:日本的軍國主義教育制度已經被剷除;二戰後的日本,和平主義深入人心,日本人現在津津樂道的一點是,二戰後日本自衛隊迄今沒有因為戰爭原因死亡一個人;日本政府拒絕像德國那樣反思二戰侵略罪行的原因有多重,但這不意味着日本人依然好戰如昔;日本的和平憲法是在美國主導下制定的,但反對修改和平憲法的力量主要來自日本國內而不是美國。
按照日本官方的解釋,解禁集體自衛權只是規定,與日本關係密切的國家遭到武力攻擊、從根本上對日本國民的生命和權利形成明確危險的情況下,允許日本行使“必要最小限度”的武力。也就是說,以前日本只能在遭受侵略時予以反擊,現在可以在自身未遭受侵略時動用武力。這離向海外派遣作戰部隊還有一段距離。像意大利那樣領導維和部隊是下一步的事情,像德國那樣領導國際安全部隊則是下兩步的事情。
至於日本以武力侵略他國(比如韓國與朝鮮),很難想象會獲得日本國民的支持,也會因為違反時代特徵而難以獲得其盟友美國的支持。
也許世界戰爭難以杜絕,但中國現在可以有把握地說:不怕任何國家來侵略。這對於經歷百年屈辱的中國來說,具有特殊的重要性。因此,外交部發言人洪磊7月1日下午在記者招待會上也只是說:日本方面應切實尊重亞洲鄰國的合理關切,謹慎處理有關問題,不得損害中國國家主權和安全,不得損害地區的和平穩定。其間透露出來的信息是:對於日本的這一變化,中國注意到了,但不緊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