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據父親的口述整理）

                                           逃日本，翻雪峰山被抓壯丁

   要得，我就講打日本鬼子的時候，那個時候日本在緬甸占了一大片地方，美國派兵去緬甸參戰了，在緬甸那邊把日本鬼子打得……， 不過日本人也厲害，聽說俘虜了美軍好幾萬人（註：網絡資料顯示是7000餘英軍）。日本就想從貴州這邊兵分幾路經雲南去緬甸救援，但他們在貴州獨山受阻，於是派一支部隊從湖南經過邵陽，洞口打通一條路去獨山解救被圍的部隊。所以我們那時經常聽到日本鬼子要來的消息，城裡的百姓都逃到鄉里的親戚家裡去躲藏，等風聲鬆了，又返回城裡。我們家裡那時已經連一點錢也沒有了，連去鄉下躲難的錢也沒有了，唉，那時我們家的情況，說來話長，以後再說吧。我賽表姐真是好哇，帶着你爺爺奶奶一起走。這樣反覆了三次。          

   後來聽說日本人是正式攻到了梽木槽（註：湖南洞口縣雪峰山腳下），那裡有一條從江西來的公路從山頂過。但其實那條公路並沒有通，也不知為何他們要走這條路。梽木槽的情況是這樣，從洞口出來到江口，江口有兩座大山，有一條狹窄的小路從兩山的溝底之間通過；然後是一條水溝，過了這條水溝，公路便彎彎曲曲的通往山上。國民黨有一支部隊，不知是哪個部隊，也不知多少人，就在水溝這裡阻擊日本人。日本人大約是一百多人，被國民黨部隊全部消滅在那裡。死了大部分，幾個受傷的被捉住了，日本人也強悍得很，寧可死也不投降。日本人在那裡打了大敗仗，就沒有從我們這邊走了。

    那時的情況是這樣的，（大哥二哥，大姐二姐小妹都出去了）就我在家裡和小弟陪着父母。我大舅是在北京學化工的，為躲日本繞了很遠的路回到家鄉。那時日本還沒有攻到我們這裡，大舅回來後就開了一家化工廠，用植物油煉汽油。他叫我弟弟去他那裡學徒，也掙點錢補貼家用。現在日本人打來了，他的工廠也就開不成了，弟弟就回到了家裡。當賽表姐帶着爺娘（註：我們家鄉叫父親“爺”）到鄉里躲日本人時，我和弟弟就住在賽表姐家，沒什麼吃的，好餓。躲了幾次日本後，家裡情況更糟糕了，賽表姐也幫不上我們了，我就想到去大姐那裡求助。大姐跟着大姐夫在國民黨五十七路軍醫院，姐夫是這家醫院的司藥主任，醫院設在邵陽縣的塘田祠，日本人打來的時候，他們醫院就開拔到洞口。那時我們也沒有通訊，不知道他們已經到了洞口。等我到了塘田祠後，他們已經離開了。我就往洞口方向去追他們，在洞口見到了他們，他們的經濟也緊張，姐夫給了我五塊（大洋）。拿着這五塊錢，我回到了家裡。

   剛到家不久，就聽到日本人這次又要來了，而且是真的。想想也沒有其它地方可躲了。我們就打算去洞口大姐那裡。父母那時如何走得，母親還是小腳，走了一天后，我看這樣不行，我就給錢給了他們，自己留一點點路費，要弟弟陪着父母慢慢走，我先趕到洞口去聯繫大姐，等安排好了，再轉回來接他們。

   等我到了洞口後，才知道整個醫院又開拔去了安江，是從水路走的，沒有翻雪峰山。我又去追趕他們，到了梽木槽，吃了中飯，便準備翻越雪峰山。雪峰山的路全是“之”字型，密密的，等我走到山頂上時，天已經黑了，山上空無一人，只有發現一家種穇子的農家，我在那裡吃了一頓穇子飯，粗燥得像石子，難以下咽。吃了飯後又接着趕路，天已經完全黑了，沒有辦法只有硬着頭皮往前走。過了那裡後，快到大坪了，大坪是山底下的一座小鎮，離安江四十里，離三明大約十多里，已經一點都走不動了，不斷地打瞌睡。我找到一戶人家，只有女人帶着一個小妹子在家裡，男人不在家，不敢在家，怕國民黨抓夫。我就請求在她家裡睡一晚，剛好她家就是開合鋪（旅店）的，她同意了。第二天清晨我又出發，到了安江，找到了大姐要了點錢，又翻過雪峰山返回去接父母。不記得是在哪裡接到他們的，好像是樓合鋪，剛出邵陽不遠的地方。

   等到我們一行到了洞口時，洞口城裡已經空了，都逃難去了。我們找到了醫院原來所在地方，是一座廟，也沒見到任何人。那是五六月（農曆）最熱的天氣，娘陡然間就得了痢疾，幸好我預料到這麼熱的天，痢疾會流行，出來時身上帶了點藥，娘吃了後病情有好轉。我們根本就不能走了，只好住了下來，每天只能喝一頓稀飯。大約住了十來天，錢也快用完了。我想，這樣四個人呆在這裡也不是個辦法，只有我先到大姐那裡要點錢再回來接他們，反正路我已經熟悉了，會很快的。我就對弟弟說：“這樣，你在這裡陪着爺娘慢慢地走，我還是先去大姐那裡拿點錢再回來接你們。”

    就這樣，我又一次來到梽木槽，從那裡上雪峰山。剛上山不遠，就發現天空裡有美國飛機（註：1944年，美國和國民黨空軍在洞口，懷化一帶和日本空軍交戰，機場就建在芷江），大概是打空戰回來了。兩架飛機往我這個方向飛，飛着飛着，有 一架屁股後面開始冒煙。我心裡好奇想看個究竟，看着看着飛機就冒大煙了，烏黑的煙，也飛不動了，它就慢慢地飛，一會兒後它就直接往下面栽。那一架好的，看到同伴往下掉，就慢慢慢慢地圍着這一架打圈，直到那一架墜地，它大概是想看清楚墜落地點，好回去匯報和救援。然後它就打算往回飛。這時我發現飛機掉下去了卻還有什麼東西掛在天空裡晃蕩，等它離地面近了，才看清了是一個降落傘，那駕駛員乘降落傘下來了，下降得很慢，這架好飛機就又圍着他打圈，等他落地後，飛機才離開。

   這一看把我看呆了，沒注意到太陽已經落山了。這可怎麼辦，說實在的，我着急了，感覺到害怕了。那個時候恐怕還沒有人敢獨自走夜路翻越雪峰山。我怕，是怕有吃人的東西，老虎啊豹子啊什麼的。我鼓起勇氣往上走，慢慢地天已經完全黑下來了，實在不能走了，這時離我第一次翻雪峰山又有好多天了，已經完全沒有月光了。這時我想，那些吃人的野獸什麼的，可能不會到這麼高的地方來，這地方太高沒有動物活動，老虎豹子沒什麼可吃的，它們便不會來。這麼一想，我的膽子就大了起來。最後來到那個種穇子坪，找到一個種穇子的農民搭起的小木屋。裡面已經沒有人了，都躲壯丁或抓夫了，小木屋門都沒有，我就在裡面睡下了……

   要不老人說老鴰叫有凶事呢，第二天清晨我鑽出小木屋出發。迎面一棵樹上飛來了一隻烏鴉，衝着我就大叫三聲：刮，刮，刮。我心裡蹬了一下：恐怕有什麼不好的兆頭，今天得小心點。動物我是不怕，只怕碰上國民黨兵抓夫或抓差。哪曉得我走了沒多遠，一個彎都還沒轉，就真碰到一隊國民黨兵過來了，衝過來就硬說我是開小差的逃兵……

（待續）

沐嵐，2015年3月3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