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月初，當導彈與無人機在印度和巴基斯坦的夜空中交錯時，另一場無形的戰爭也在悄然展開。

印度政府宣布“信都行動”（Operation Sindoor）不久，互聯網上便開始流傳巴基斯坦慘敗的消息。

最初出現在 X 等社交媒體平台上的各種說法迅速演變為對印度軍事實力的高調宣示，並被作為“突發新聞”和“獨家新聞”在該國最具影響力的新聞節目中播出。

根據這些帖子與報道，印度擊落了多架巴基斯坦戰機，俘獲了一名巴基斯坦飛行員和卡拉奇港，並占領了巴基斯坦城市拉合爾。另一項毫無根據的說法稱，巴基斯坦強大的軍事高層已被捕，政變已然發生。在敵對行動中，“我們明天將在拉瓦爾品第吃早餐”成為廣泛轉發的語句，所指即為巴基斯坦軍方總部所在之地。

許多這類說法配以爆炸、建築物倒塌及導彈襲擊的畫面。然而，問題在於，這些內容皆為虛構。

混合戰爭的全球趨勢

5月10日的停火協議將兩國從全面戰爭的邊緣拉回。本輪衝突為這兩個擁核國家數十年來最嚴重的一次危機，導火索是武裝分子在印控克什米爾一處風景區發動襲擊，造成26人死亡，死者多為印度遊客。印度指責巴基斯坦策劃此次襲擊，而伊斯蘭堡方面予以否認。

儘管軍事敵對行為已告一段落，分析人士、事實核查機構及社會組織仍在記錄這場全面的網絡虛假信息戰是如何展開的。

虛假與誤導性信息同樣在巴基斯坦廣泛傳播。在衝突爆發前夕，巴基斯坦政府取消了對 X 平台的封禁。研究人員發現，該平台迅速成為虛假信息的傳播源頭，儘管規模不及印度。

通過舊素材回收和人工智能生成的影像被廣泛傳播，聲稱展現了巴基斯坦的軍事勝利，這些內容隨後被主流媒體、知名記者及政府部長放大傳播，製造出諸如“印度飛行員被俘”、“印度軍隊政變”以及“巴基斯坦打擊摧毀印度防禦”等失實信息。

此外，還有一些廣為流傳的虛假報道稱，巴基斯坦的網絡攻擊摧毀了印度大部分電網，印度士兵被迫舉白旗投降。尤為突出的是，視頻遊戲模擬成為傳播巴基斯坦“伸張正義”的重要工具。

民間組織“倫敦故事”（The London Story）上周發布的一份報告詳細記錄了印巴衝突期間社交媒體上的信息戰，指出 X 與 Facebook 在兩國“成為戰爭敘事、仇恨言論與操縱情緒性虛假信息的溫床”以及“民族主義動員的驅動力”。

Facebook 母公司 Meta 的發言人在一份書面聲明中表示，該公司已採取“重大措施”遏制虛假信息傳播，包括刪除相關內容、添加標籤，並限制經其事實核查人員標記為虛假的信息傳播範圍。

密歇根大學信息學院副教授喬約吉特·帕爾指出，儘管虛假信息在印巴雙方均有傳播，但“在印度，其規模遠超以往所見”，“這可能將兩個核國家推向戰爭邊緣”。

分析人士認為，這表明戰爭已進入新的數字戰線，海量戰術性虛假信息正被用於操縱輿論、加劇局勢。事實核查機構指出，包括回收舊畫面和杜撰軍事勝利在內的操作，與俄烏戰爭初期俄羅斯的做法如出一轍。

總部位於華盛頓特區的“有組織仇恨研究中心”（CSOH）記錄了來自雙方的大量虛假信息。該中心警告稱，此次印巴衝突中的信息戰“並非孤例，而是全球混合戰爭趨勢的一部分”。

CSOH執行主任拉吉卜·哈米德·奈克指出，社交媒體平台在遏制來自印度與巴基斯坦的虛假信息方面“表現極為失敗”。該中心檢查了 X 平台上最令人擔憂的427個帖子，其中一些瀏覽量接近一千萬，但僅有73條被標註警告。X未就置評請求作出回應。

奈克表示，來自印度的虛假報道多首先出現在 X 與 Facebook 平台，通常由經過認證的右翼賬戶發布或轉發。這些賬戶中不少公開支持印度執政黨、由納倫德拉·莫迪領導的印度人民黨（BJP），該黨長期利用社交媒體推動其政治議程。部分人民黨政治人物也轉發了這些內容。

在流傳的案例中，包括一段2023年以色列空襲加沙的視頻被誤稱為印度對巴基斯坦的襲擊，一張印度海軍演習照片被偽裝為印度占領卡拉奇港的“證據”。

還有視頻遊戲圖像被冒充為印度空軍擊落巴基斯坦JF-17戰機的畫面，俄烏戰爭的畫面被用作“印度大規模空襲巴基斯坦”的證據。被篡改的AI圖像廣泛傳播，以顯示巴基斯坦戰敗，其中一張土耳其飛行員的照片被用來偽造巴基斯坦飛行員被俘的報道。甚至有經過處理的圖像被用於捏造巴基斯坦前總理伊姆蘭·汗遇刺的虛假新聞。

許多帖子最早由印度社交媒體賬戶發布，隨後迅速獲得數百萬瀏覽量，並傳播至印度一些收視率最高的電視新聞節目。

戰爭迷霧成為現實

在莫迪執政時期，印度主流媒體因與政府立場高度一致，其公信力已大打折扣。如今面對此次報道所引發的質疑，一些知名主播已公開道歉。

印度人權組織“正義與和平公民”（CJP）已向廣播監管機構正式投訴，指控六家最具影響力的電視新聞頻道在“信都行動”報道中“嚴重違反職業倫理”。

CJP秘書蒂絲塔·塞塔爾瓦德表示，這些頻道“徹底放棄了中立新聞機構的職責”，反而“淪為宣傳工具”。

印度新聞與廣播部高級顧問坎昌·古普塔否認政府在誤導性宣傳中發揮了任何作用。他表示，政府對錯誤報道“高度警覺”，並已向主流媒體發布了明確指導。

“我們建立了全天候的監控中心，密切核查所有可能引發後果的虛假信息，並立即進行事實核查。社交媒體平台亦與我們協作，刪除了大量傳播虛假信息的賬戶。在法律許可範圍內，我們已採取一切可能的制止措施。”

古普塔還表示，多個新聞頻道已因違反廣播規則收到“強烈通知”，但他同時強調，“戰爭迷霧是眾所周知的現象，在所有衝突情境中——無論公開或隱蔽——報道本就容易趨於誇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