龐中英

　　日本精英的歷史觀受到扭曲，對歷史問題高度漠視，加上日本在二戰後追隨美國，在亞洲地區的任何大的舉動都要顧及日美關係，這些都是造成日本無法認同亞洲的原因。作者認為，日本在亞洲的孤立是日本自己造就的。

　　日本經濟新聞社於2002年5月21日與22日在東京舉行以“亞洲的未來”為主題的“第八回國際交流會議”，邀請亞洲政府領袖、官員、專家學者、工商界領袖和媒體高級編輯發表專題演講。《聯合早報》7月7日發表副總編輯吳元華博士在第二天的“日本在亞洲：亞洲編輯信札”午餐會上的演講稿。該文中的觀點我基本都贊同。這裡先不評論吳博士的觀點，而只是談那次所謂“亞洲的未來”國際會議中的一個分會的題目，即“日本在亞洲”。這個題目本身清楚說明日本與亞洲關係中的問題到底在哪裡。

　　在許多國際會議場合（包括在日本本土），從日本人（許多是屬於日本精英的學者或者政治人物）口中，我聽到了太多的“日本在亞洲”（Japan is located in Asia）這樣的說法。今年3月，我在東京參加日本外務省組織的全球青年學者反恐研討會時，就聽到東京大學著名東亞問題學者田中明彥教授說“日本在亞洲”這句耳熟能詳的話。

　　去年，我在《聯合早報》上的一篇文章說：“日本缺少亞洲認同是日本與亞洲國家關係上的一大障礙，只要日本不着手解決這個問題，日本與亞洲的關係將繼續充滿麻煩與陷阱。”（編按：《日本的亞洲認同存在大問題》刊於2001年8月16日）

寧願說“日本是位於亞洲的國家”

　　日本與亞洲的關係，向來複雜。日本是一個身處亞洲但卻不怎麼認同亞洲的國家。換句話說，我們不得不質疑：日本是一個亞洲屬性的國家，還是一個“在亞洲”的國家？

　　一個國家不能選擇自己所在的地區（以色列也許除外，在猶太復國運動時曾一度面對着選擇自己未來國家所在地區的問題），日本也不例外。儘管無法選擇自己所在的地區，但國家卻可以決定是否認同其所在的地區。也許因為日本是亞洲地區幾乎唯一的大型發達國家；也許因為日本幾乎侵略過亞洲大多數地區；也許因為日本是亞洲唯一參加工業化國家首腦會議（八國集團）的國家；也許日本自認為是亞洲的頭號國家（至少在經濟上是如此）；也許日本人根本不願意與落後的第三世界的亞洲為伍；也許日本覺得今日亞洲沒有什麼值得它認同的東西。總而言之，要讓日本人講出“日本是亞洲國家”的話是比較難的，日本人在多數場合下寧願用“日本是位於亞洲的國家”一語含糊以對。

　　今年2月，我在英國著名的Wilton Park參加關於“日本與東亞”的國際會議。那次會議雲集了不少日本學者、資深政治人物和前外交官（包括日本前駐華大使谷野作太郎）。不用說，這次會上也聽到了“日本在東亞”這樣的說法。但是，也有例外，給了我深刻印象。

　　日本前國會議員、現在在東京聯合國大學做訪問教授的Akiko Yamanaka（曾任日中議員友好聯盟的成員）就一反日本人的固有思維，希望日本轉變其地區認同。她的發言從一開始就觸及到這個也許是諱莫如深的日本問題。Akiko說，長期以來，特別是在高速經濟增長時期，日本人提到的“亞洲”似乎是一個與日本所在的地區不同的地方，日本一直缺乏作為亞洲共同體一員的感覺，即使日本經濟在亞洲不斷擴張。

日本應該停止追隨美國

　　Akiko在發言中引用一位資深哈佛教授的話，建議日本應該停止追隨美國而建立日本自己的認同，包括對亞洲的認同，真正成為亞洲共同體的一員。

　　那次Wilton Park會議的一個主題是如何減少亞洲地區的緊張與擴大亞洲地區的合作，與會的那麼多日本參加者，也只有Akiko教授把日本的亞洲認同缺乏與亞洲安全、和平、和諧與發展聯繫起來。此種自我批評的精神，確實難能可貴。但可惜不是日本的主流思維。

　　日本與亞洲之間的巨大歷史問題沒有得到妥善解決，一些影響極大的日本精英扭曲的歷史觀與他們對歷史問題的高度漠視，是日本無法認同亞洲的第一原因。其次的原因是日本在二戰後追隨美國，日美在經濟與安全上的一體化程度很高，日本在亞洲地區的任何大的舉動都要顧及日美關係，包括日本在觀念上的回歸亞洲也要考慮美國的反應。

　　日本在亞洲的孤立是日本自己造就的。

　　我的觀點是，只要日本主流輿論仍然強調日本只是“在亞洲”而不是屬於亞洲，無法告別與中國、朝鮮半島以及東南亞的歷史問題糾纏，無法讓亞洲人民感覺到日本不會重走軍國主義道路，這個國家就將是亞洲安全中的一個嚴重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