击中要害的老兵 |
送交者: 潘涌 2008年01月08日15:32:30 于 [军事天地] 发送悄悄话 |
击中要害的老兵 男人一根杆,女人一个口,带出缤纷故事,引出万千看点。这件事写手明白,办网站的更明白,因为它最吸引人的眼球。大男大女相识接触到一定时候,男的多会主动谈谈自己的那根杆,女人要谈谈自己的那个口。男人那根杆不用在正地方,在北方称为“二杆子”,要是那根杆不中用,谁听了都会有想法。这事,活到如今才明白。 军队大院长大的孩子一般都知道朝鲜战争,那是一个建立了新中国又突然出现的一场残酷战争。具体哪个战役可能说不清,有一点十分明白,就是自己的父亲没有死,要是在朝鲜战场上已经牺牲了,他们也就不会继续在大院里住了。打小记事的时候,我常问母亲,父亲是否去过朝鲜,因为我爱在同学面前吹牛,要是父亲打过美国鬼子,牛皮可往大了吹。母亲说,幸亏你爸是在总部机关,没去朝鲜,要不然可能也没有你了。我记忆力好,母亲这话我一直记着。 一九七四年,我去西安空军工程学院学习,借口去华阴县看望舅舅,实际上想去爬华山。那年头,爬华山,见到其他游客还真不容易。华山脚下有个不大的荣誉军人疗养院,我看着新鲜,走了进去。里面全是缺胳膊少腿的老军人,有的拄着双拐,有的坐着轮椅,大多穿着陆军军服,但没有领章帽徽。他们见我风华正茂,又穿着军衣,多数一声不吭离开。只有一个老远嚷嚷起来,什么人民没有忘记我们,过年才来看一次。我没敢继续往里走,赶紧跑开了。后来从舅舅嘴里听说,他们不少是朝鲜战场下来的老兵,由于残废,多数人一直没有成家,脾气很不好。 从一个军人后代的嘴里也听说过一个庆幸没有去朝鲜的例子。我安大有个同学叫庆军,七七级高才生,现在是著名律师。去年他和夫人李琦玫来看我,闲谈中我们又聊到父亲。他说他父亲曾是渡江第一船营长,渡江那天真是冒着枪林弹雨,稍微一起身,连中排子枪六发子弹,后来一直留在安徽省军区养伤。父亲所在的野战军大部队不久全部去了朝鲜,父亲的老战友不少战死,活着的回国后编入空十五军,是个空降军,最后都按军职干部离休。 李琦玫也是我的同学,我们关系很好,讲话很随便。李琦玫说,国民党的那六枪打的也真是地方,怎么就没打中那个要害,说着指了指庆军的大腿根,要是打中那个地方,恐怕也没庆军了。庆军一下犯了急,拍了李琦玫一巴掌,说话严肃点,老潘在这呢。这时我一点也没有笑,顿时想起华山脚下见过的那几个老兵,可能当年是被击中要害,一直孤零零地自己住着。是啊,人落到这一步,是没有女人感兴趣的。 著名诗人流沙河最近有一个颇有争议的讲演,他称美国人民是中国人民的伟大朋友,这句话怎么看呢,我觉得讲得还不够,应该是美国人民是世界人民的伟大朋友。到了美国才知道,绝大多数现在六十岁以上的美国男性都参加过美国卷入的各种战争。坐在自己的酒庄里,我喜欢和顾客聊几句,问六十多岁的美国人,很多都参加过越战;问七十多岁的美国人,多数都参加过韩战;问八九十的美国人,不用说,几乎百分之百参加过二次世界大战,不过,活着的人已经不多了。 前半生在中国方面,为中国空军服务,研究军史战例飞机地勤保障,撰写研究报告,我当年写的《现代军用飞机改进性维修的现状和展望》恐怕现在还有人看,后半生跑到美国开小店,同美国老兵交朋友侃大山,了解他们的心情和生活现状,获此殊荣的人恐怕不多。这也是我人生最得意的地方。 我经常见到的这些美国老兵,绝大多数都有稳定的工作,幸福的家庭,很多还属于蓝领中产之列。美国政府在税收方面给他们很大的照顾,每年重要的纪念日还要安排各种活动,也许那一天是他们最高兴的一天。那天,我也总会混在他们中间,美国老兵还真单纯,有个还问我是哪个联队的,我差点信口胡编,又一想,玩笑不能开得太大。 美国老兵喜欢我,经常给我提供他们活动的信息。大概三年前的一天,一位二战老兵的遗孀送我两张票,参加他们的一个纪念音乐会,是在Yale大学的一个著名音乐厅里举办的。主题是纪念一个Yale学生,二战时参军成了军方无线电台的广播员,前方战士特别爱听他的播音,再三邀请他去欧洲战场同将士见面。那天,广播电台安装在大型运输机上,飞机起飞后五小时,他的声音连同机组成员永远神秘地消失了,至今还没有找到在什么地方。 出于职业研究的本能,这段史实引起了我的极大兴趣,我还真是头一次听说二战时美国空军已经把广播电台安装在大型运输机上。那天,会场的气氛深深地渲染了我,节目间隙总会一遍又一遍地播放那位Yale学生最后的声音,最后,全场起立唱起了《星条旗永不落》,顿时我热泪盈眶,左手打起了拍子。在出门口,一位老兵迎面问我,是不是职业音乐指挥,我这次随口回答,在中国曾经是,现在New Haven开酒庄。 有位八十八岁的二战老兵是我酒庄的常客,他喝酒不多,主要是来买彩票,我要求他每星期造访,如果六个星期不来,就对外宣布离世了。我曾问他,作为二战老兵,是否能长期得到军队的养老金或各种福利,老人回答说没有,主要原因是没有受过伤,他曾二十八次穿越大西洋,最后一次是到新西兰,刚到战争就宣布结束了。他长期工作的公司已于一九八一年倒闭,现在他像美国普通民众一样领取政府养老金。 有战争一定会有重大伤亡,死了的人有专门的地方,活着的人重要纪念日一般都会出现。不过在这些重要的集会上,是见不到缺胳膊少腿坐着轮椅的老兵的。我真正感受到战争的残酷还是在见到那些受伤致残的老兵以后。 美国国土上有众多的“老兵医院”,英文称“VA Hospital”,初来美国时,我还以为美国的“老兵医院”相当于中国军队的军区医院或野战医院。时间久了才明白这些“老兵医院”相当于国内医护设备齐全的大型“荣誉军人疗养院”,专门收治因战争造成各种伤残的老兵,我住的New Haven就有一座。 那座医院只去过一次,以后万不得已不会再去。也许我去的那天天气太好,缺胳膊少腿拄拐杖坐轮椅的老兵全部都坐在医院大楼进口处的台阶上晒太阳,许多年纪很大,胡里拉碴,不修边幅,我想过去观察一下他们的眼神,必要时再聊几句,可我实在没有那个胆量。像一九七四年在华山脚下见到的几个老兵一样,虽然这次由中国人换成了美国人,黑头发换成了黄头发,还是让我浑身发紧,上次是跑,这次虽是开车,我尽量长一点时间闭住双眼,不让拐杖轮椅再进入我的眼帘。 近几年美国油价飞涨,一些供酒公司一改过去长期派推销员登门拜访的做法,改用销售代表,既坐在办公室给各个酒庄打电话,推销自己的产品。更多的公司没有这样做,可能是觉得只是靠电话,无法联络感情,而且也不太礼貌,也许酒庄老板正在与其它公司的推销员谈生意,你突然一个电话打进去,中断别人的生意,实在不符合美国的国情。我在店里对推销电话一样极为反感,有时正在卖货,有时正在打盹,接到这样的电话通常是气不打一处来。 有一家葡萄酒家族公司,它代理的一种叫“Yellow Tail”的葡萄酒在康州非常畅销,它的销售代表总是在星期一下午三点来电话,有时我也没办法,不接吧,还得订货,因为顾客要喝;接吧,有时正在干别的事。打电话的人叫埃迪,说话非常和气,看样子是受过专门训练。开始几次我对他态度十分生硬,有时干脆故意说,过十分钟再来电话,拿一把。 令我惊讶的是,埃迪的电话语言非常高超,给人一种诚恳而不是在应付差事的感觉,人心不都是石头做的,看他这样,我也慢慢和气起来,必定是和气生财吗。我在国内自己开公司的时候,知道低三下四求人订货的难处。我好奇地问,为什么选择这个求人差事?他说,他和公司大老板是中学同学,一起应征参加过越战,老板回来后继承了父亲的公司,而他在战场上被子弹打中了脊椎,下肢全部瘫痪。最近老板改变销售策略,把他应聘过来。 我最不愿听到的话语,越战,被子弹击中了脊椎,让埃迪无意说出,叫我听得再次浑身发紧,可以想象,埃迪是在一个什么状态下工作的,他如何进出车门,上班期间怎么上厕所,这些我虽感兴趣,想问美国方面是如何解决的,因为美国的办公室要求不能有异味,但这些细节实在让我无法开口。从那天起,埃迪的电话必接,而且尽量多订他的酒。 我的那个小酒庄让我和埃迪成了好朋友,我们相约尽快见面,他说最好是在公司举办的一年一度的品酒会上,我说那么多人,让我怎么找你,他说好找,那天,只有他一个人是坐轮椅的。 我最感兴趣的是参加康州葡萄酒公司的各种品酒会,公司那天会拿出上千种葡萄酒让客人品尝,如果走运的话,还可尝到世界顶极葡萄酒。埃迪所在公司的老板在这方面出手十分大方,总会选最好的地点,订最好的美食。在康州金神大赌场珠光宝气的人群中我不费力找到了埃迪。那天,他坐在轮椅上,身着名贵西装,红润的脸上配着一副金丝眼镜,像个大学者,丝毫看不出曾有过战争的创伤。 埃迪也毫不费力看到了我,因为那里黑头发的中国人可说就我一个。埃迪是主我是客,抓紧时间向我推销起公司的家当。我没有客随主便,模仿毛泽东同总参二部部长谈话的口吻,忙说那个不忙不忙,我感兴趣的是喝到八十美金一瓶的红葡和五十美金一瓶的白葡,还有一百美金一瓶的香槟。埃迪说这没问题,谁都知道享受生活,我随口说出,只有喝过好酒的人才能知道什么酒不好喝。 埃迪知道我的爱好,摇着轮椅专门为我找名贵的酒,有的酒商家只展览不愿打开,埃迪过去嘀咕几声后,商家二话不说就开瓶让我品,每次品完,埃迪总是客气地问是否喜欢,因为每个人的舌苔感觉不一样,有的酒很贵,但不是每个人都喜欢。 我真喜欢埃迪的开朗的性格,好像不光是我,而是众多的人。一个大型品酒会,埃迪还要同其他客商接触,我看着他忙碌的背影,开始为他叹息起来,要是没有越战,他也不至于每天坐在轮椅上,他一定会是个仪表堂堂的公关经理,即使到了如今的这个地步,也没有听到他吐过半个字的感叹和懊悔。 最后一次见到埃迪是在二零零七年的年度品酒会上,像往年一样,埃迪带我尝遍展出的顶极名酒,还帮我收集到一些纪念品。这时一个衣着得体高高个子金发中年妇女向埃迪走来,埃迪马上拉着她向我介绍,这是陪伴了他多年的妻子。我看着这位妇女甜美的微笑,简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一位坐轮椅没有性功能的老兵,还会有这样一位温柔漂亮的妻子相伴,我一直以为埃迪是单身汉呢。看样子美国也有人间真情。 埃迪说,这天是他最后一次来公司上班,老板把公司卖给了纽约更有实力的家族,新老板恢复原来的销售策略,改为雇推销员登门各个小酒庄。埃迪说话,还是那么开朗,没有一点惋惜,只是说,没有机会再见到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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