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鄉在我心裡
心言
離開故鄉時,我沒說再見,因為她永遠在我心裡。
我是78年上了大學,先父母半年回到出生的那個城市,父母則是78年底落實政策才回城的。因為期末考試,我沒能和哥哥一道回去接父母。哥哥把父母接回來感慨地對我說,老家的鄉親們太好了,他們怎麼對父母那麼親呀。
那年是鄉下生活最苦的一年,集市上豆乾都賣到三塊錢一斤,肉蛋則是有價無貨,五六塊錢一斤還買不到。鄉親們就把自家攢的雞蛋,醃魚和臘肉拿來為父母餞行;有的人家要殺自家的雞,母親就一家家勸。那份情誼就足以暖熱大夥的心了,又豈在一頓酒菜。父母離開時全村人送到村外,直到隊裡拉父母去縣城汽車站的手扶拖拉機遠得看不見了,人們還張望着不肯散去。後來我回去聽到人們的描述,至今回憶起來依然熱淚盈眶。
細算起來,我的父親母親在鄉下真正幫過的人家非常有限,林彪飛機失事以後他半平反去縣裡主管工業,首先給鄰居一家八個孩子其中的一個安排了工作解決他家的困難,然後又為正值壯年突然瘁死的外姓木匠的妻子找到工作。大姐的工作都是縣裡落實政策按回鄉知青給安排的,二姐得到的保送上大學的名額他讓給了下鄉來的知青。這些事情都沒有經過計劃,也沒有親疏遠近的盤算,都是感覺這幾個人需要才幫的,卻從未聽到過有誰埋怨叫屈。後來幫村里辦了一個工廠,也是在大家日子實在過得太苦沒別的出路時的冒險之舉。可是鄉親們給我們一家的實在是太多了,那種在困難時不計回報出手相幫的義無反顧,讓人覺得鄉情的溫暖,和天道人心的存在。
父親是患肺結核正吐血時回鄉的。老家的鄉親們沒讓他幹過一天農活。天暖時讓他在瓜地看瓜,這種技術性很強的農活哪是他能幹來的。冬天就讓他去溜馬,還是不讓他乾重活。相反,誰家宰羊殺豬都給我家送些肉和下水。雞蛋和魚則時常就有人送來,怕母親不要都是天亮前就放在院門外。母親每次出來看到都落下淚來,反覆囑咐我說,“這些鄉親們太好了。這就是我們的老百姓呀,你將來無論做什麼都不能忘了他們。做什麼事都要先問自己的良心,絕不能對不起他們。。。。。。”
我想正是這個“問心”,讓鄉親們肯傾力相幫,也讓我的父親母親不計得失,只要覺得是該做的大家都義無反顧,甚至在民族存忘的抗戰期間視死如歸。
那時無論父母的同事還是我們城裡的鄰居們,大多去了單位指定的下鄉點,多少人下鄉前還好好的,下去沒兩三年人就沒了。他們當中比父親還年輕的不少,可是父親是咳着血下鄉的呀,到老家不到半年肺結核就痊癒了。是鄉親們待他太好了,他心情舒暢才把病魔趕走了的。只這一件大恩,就讓我們做兒女的永生不忘啊。
鄉親們眼裡父親永遠是那個帶着大夥打鬼子,又傾囊接濟大家的好人。他們不相信父親是資本家,因為大家看到他把自己所有的都給了鄉親們。他們不相信他會是反革命,因為他在國破家忘時敢於挺身而出,捨得出他的七尺男兒之身。正是這樣血濃於水的親情,讓大家捨命相幫。世上還有什麼樣的情義,能超過不計得失,義薄雲天的生死之情呢?
我們剛到鄉下時,有次公社召開“貧下中農”大會,父親在和大夥去公社開會的路上被一個因為“抗上”(得罪上級)被懲罰免職回鄉的公社書記喊了回來,說他是資本家,沒資格參加貧下中農的會。結果隨着父親回來十幾號人,到家來安慰父親不要在意,說那後生也是個耿直的好人,只不過長年待在外面對父親的事情不熟悉。那人從公社回來家裡立刻也去了一大群人,大家一件件悉數父親對鄉親們做過的事情,埋怨他不該不講情面做了讓父親傷心的事情。有這樣誠心誠意的鄉親們,父親的身心能不康復嗎。
後來,這位黨員幹部從頭做起,先是當小學教員,後來當村支書,公社書記和工委書記。他見人就講,將來一定推薦我上大學。父母回城前他專程趕回村相送,跪在父親前哭着請求原諒,他居然還在心裡對當初粗暴對待父親的那件小事感到愧疚。可他自己是少有的清廉之人,兩袖清風,在大女兒因自然災害兩腿砸斷終身殘廢時也不要一分救濟的好幹部呀。
我家還有個鄰居,女的人到中年不育卻偏偏趕上宮外孕,下地干農活時輸卵管突然破裂。母親急忙叫人趕上牛車,帶上家裡僅有的五十塊錢帶她去公社衛生院做手術,硬是給她搶條命回來。事後她一家人說這輩子也還不了錢更還不了這個情。母親說,“快別說這樣的外道話了。我們是誰呀,我們誰對誰做事不問別的,只問我們自己的心呀。”
正是從父母身上,從鄉親們身上,我和哥哥學會了“問心”。哪怕多大的得失,多大的犧牲,只要我們問一問自己的內心,就沒有什麼還在乎計較的。如果哪件事讓我徘徊猶豫,只要想到我的父親母親和故鄉那些親人們,就沒有難以釋懷的糾結。
我的故鄉呀,你養育的恩情,傳承的品德,讓我時刻銘記在心,永生不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