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在海外，國內的消息多是從網上了解的。下崗是近幾年來的常見詞。下崗其實就是失業。可政府不願承認，怕面子上不好看，社會主義國家哪有失業的？ 於是，來個有中國特色的新名詞，叫下崗。這意思是說，你哪天還能再上崗，雖然誰也不知道到底什末時候。 當然，也可能說你是下崗不是失業，還有其他用意，譬如保證社會穩定， 統計報表好看之類的。

自己不下崗， 當然也就體會不到下崗的痛苦。不單是下崗帶來的收入下降，更多的是來自生活其他方面的壓力。雖然政府在各方面盡力做了許多努力，幫助下崗人員找到工作，只是這種努力的效果畢竟有限。能夠找到工作的人員還是較少，其收入更是比下崗前少了一半之多。對於一般工薪階層，維持溫飽早就是大不易的事情了。下崗後，面對各種花銷，每每是心有餘而力不足。

下崗後的壓力，首先來自周圍的人士。雖然這些年人們不再以嘲笑的眼光看待下崗的人士，可是人們一旦知道你下崗之後，還是有種無形的輕視。鄰裡間會提起“誰誰下崗了。待在家裡沒事幹。“ 而即使家裡人，在面臨經濟危機時，也難免心煩氣躁，說話不注意。一不小心就會傷害下崗人的敏感的自尊心。要是下崗人本人再想不開，面子心重，往往會造成悲劇。

回來後，聽老爸提起我所認識的一些人的近況。有位張先生，是老爸多年的早不來往的同事。我中學時就知道他。張先生有二個兒子。大兒子與我同歲，二兒子比我小8歲。當年也是個美滿的家庭。張先生的人品，老實說，比較差。這倒不是說他坑蒙拐騙，或偷偷摸摸。這說的是他受多年黨的教育和無數的政治運動使得他慣於打小報告，批判同事，拍領導馬屁，在單位里人緣極差, 唯獨自己不知。退休前，別人忌諱他的邪惡能量，避免麻煩，沒人理他。 退休後，更是孤家寡人，幾乎沒人來往。人生活到這種地步，也是夠意思的。 大有毛爺的晚年光景。只是，毛爺身為一國之君，原本天威難測，誰敢無事登三寶殿捋虎鬚？ 而張先生一介布衣， 也落了個孤掌難鳴的境地，就讓人噓唏了。這必定是他本人的不是。 做人如果不是太過分的話，我們中國人的習慣還是會多走走聊聊的。

長話短說，張先生退休後也賦閒在家。不久，他的二兒子因工廠效益不佳，實行優化組合，被淘汰，就下崗了。小兒子這下子由正經的工人階級，變為無業游民，跟老爸老媽一同在家。其間，街道居委會多次為他找到保安，交通協調員，送水員等工作，、他都不愛干，賺得不多，也嫌臉上不好看。因為失業下崗，也離了婚，孤家寡人的對他打擊更大。這樣混了二年，終於厭倦了生活。有個晚上，從12樓一躍而下，一了百了。

中國有句俗話，叫做福不雙至，禍不單行。看來也是古人多少人的心酸經歷提煉出來的。 沒兩年，他的大兒子也下崗了。 老大在下崗之前是崇文門一家副食店的店員。按說也不是什末肥差。下崗後，街道照例幫他找工作，也是送水，保安，讓他有口飯吃。因為付不起房租，他索性帶老婆孩子搬到父母家住。這時，也有了低保（實際是失業救濟），他一算，低保每月是480元，幹活是每月600元。 何必累半天，忙25天只多賺120元。在家吃了二年的低保。低保到期後，他還是不干送水，保安的工作。終於走投無路，全家只靠着父母的退休金過日子。半年後，他也在一個晚上，從12樓跳下。當樓下的保安上樓叫他父親認屍時，張先生拒絕下樓。警察上門叫他，還是不認。最後，大樓的保安認出了屍體。老先生其實心裡明白，也是悲憤交加， 沒想到自己晚年落個如此的晚境。他大約二個月沒出門，也不太講話。 二個月後，在晚飯時，他突然大叫一聲，心臟病發而亡。 現在，家裡只剩下老妻，大兒子的妻子和女兒。 所幸房子是自己的，不致流落街頭。 二份低保也還可以吃飯。可這日子是實在沒有生氣了。

聽到這個真實的事情，我真的震驚萬分。連續問了幾遍，才相信我沒聽錯。在家的日子裡，我都小心地避免經過樓下那死亡之地。我爸認為，這兩個人的自殺不應怨任何人。政府幫你找到工作，不論如何，應該去干。北京人是窮死也要面子。不干他認為沒面子的事。所以，北京的所有服務工作都是來自外地，郊區的勤勞人在干。 那末北京人在做什末？ 要末做生意發財。要末作些薪水還能接受的活。

我的姑姑家有三個孩子，都是從兵團回來的。在工廠幹了二十幾年。最近也全部下崗在家。因為都50出頭了， 實在找不到合適工作。 大哥後來又找到一份電工的工作。 離家單程就要2個小時的公車。大姐索性在家，和女兒一起，吃先生的工資。女兒從一所市立大學出來，剛畢業，還沒找到工作。二姐也是如此。全等着退休好拿多點退休金。而這點退休金不過是一千元左右，還不夠北京的時髦人士吃頓飯。市場經濟的好處，這時就顯出來了。能人可以最大限度發揮，日入斗金。沒能耐也沒吃苦精神的人只好節衣縮食。

不過，總聽說下崗的，還沒見到我們同學失業的。 有二個人是被下崗了。所在公司效益不好，先把當頭的炒掉。這倒是公平。下崗的二個人馬上就找到其他工作， 照樣買貴房子，開好車。雖不是甚末奔馳，林肯，紅旗之類的，也是個大眾汽車的Jetta 2000那類的. 至於沒下崗的， 有幾個人混到現在，腰包里也是明顯鼓鼓的。這從家裡的擺設，房子的地點， 大小，出手大方程度，就可以看出來。基本上， 在政府里工作的，錢不太多，有保障，有福利。 有幾個人也混到局級官位。當然，他們的灰色收入是不公開的。做生意的，則大多是一幅酒色財氣的樣子。我戲言之，腐敗的從頭到腳，還保持着共產黨員的本色。一般說來，沒進局子（北京人指的是公安局拘留所）就是乾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