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採訪梁寧,是在中央音樂學院琴房樓一間很小的琴房裡。這天下午,梁寧剛剛為她新帶的
三位學生授完課,在北京剛剛買了房子,可期房到明年才能入住,回國後梁寧一直與父母
同住在一起。梁寧是今年五月份接到了母校中央音樂學院聘請她出任教授的消息,9月份
開學後她開始授課,現在她帶着三位新入學的學生。為了回國出任中央音樂學院的教授,
她放棄了德國漢堡附近的一所大學聘請她出任教授的機會。
size=3> 梁寧很健談,舉止優雅,聊到高興的地方她會發出爽朗的笑聲。梁寧1986年1
月赴美國紐約朱利亞音樂學院求學,1989年獲音樂碩士學位。在此後的10多年間,梁寧先
後登上過德國漢堡、柏林,奧地利維也納,意大利米蘭,芬蘭赫爾辛基,美國紐約以及法
國、英國、希臘等地的世界頂級音樂殿堂,演出了幾十部歌劇。她曾在漢堡歌劇院與維也
納歌劇院出演過凱魯比諾、多拉貝拉、羅西娜等角色;在美國紐約大都會歌劇院出演過
《玫瑰騎士》中的玫瑰騎士;在意大利斯卡拉歌劇院出演過《伊多梅紐斯》中的伊達曼特
以及《蝴蝶夫人》中的鈴木;她出演過的角色還有卡門、奧克塔維安、羅西娜、塞斯托與
安傑里娜等。她登台的許多歌劇院和扮演的角色在華人中都是絕無僅有的。她還作為獨唱
家活躍於音樂會與獨唱會舞台上。經過近20年的海外漂泊,梁寧已成為一位極具影響力的
華人女中音歌唱家。
二
童年時
的梁寧就很喜歡唱歌,同時還因為個頭高在上小學的時候被籃球老師選中,因為身材修長
也曾有舞蹈老師希望梁寧學習跳舞,但幾經選擇梁寧還是選擇了唱歌。上中學之後她開始
師從啟蒙老師謝子林、夏秋燕夫婦,後來遇上中央音樂學院的著名教授沈湘先生和他的夫
人李晉瑋老師。恩師的教導對梁寧的成長起到了很關鍵的作用。梁寧說自己不是一個天才
型的音樂家,她在音樂上的成功都是靠自己不斷地努力一點點獲得的,而每每參加比賽,
幸運女神對她總是很眷顧。梁寧說,在她的記憶里,她參加的比賽大都是第一名。
1986年出國之前,梁寧就已經在國際上多次獲獎。但是對她的人生之路產生最大影響的還
是1984年8月在芬蘭的米里亞姆舉辦的首屆海林國際聲樂大賽。由於剛剛打開國門不久,
這次比賽國家非常重視,整個比賽都由文化部負責組織,最後選出四名選手參加比賽。那
時的交通條件遠沒有現在便捷,梁寧記得他們一行8人在路上幾經輾轉才到達了目的地。
他們先是從北京坐7個半小時的飛機到了巴基斯坦首都伊斯蘭堡,在那裡停留了1個多小時
之後,又經過5個多小時的飛行到達了羅馬尼亞首都布加勒斯特,到了布加勒斯特才知道
這裡沒有到芬蘭的飛機,他們又通過駐羅馬尼亞使館工作人員的安排,坐火車到了芬蘭。
原本時間安排就很緊張,由於在路途中的耽擱,他們比預定的時間晚了一天到達米里亞
姆,兩天后就開始了第一輪的比賽。
海林國際
聲樂大賽是國際聲樂界非常著名的比賽,評委都是世界一流的歌唱家,獲得第一名的選手
獎金達一萬美元。梁寧為了參加這屆比賽從當年年初就開始做準備,並在國內的選拔賽中
名列第一。雖然壓力很大,但梁寧對自己充滿了信心。經過緊張激烈的角逐,最後梁寧如
願以償地獲得了這屆比賽的第一名,為祖國贏得了榮譽。對於梁寧的獲獎,西方的評論家
都表示出了驚奇,他們驚異於中國是如何培養出這樣美妙動聽的嗓音的。
梁寧獲得海林國際聲樂大賽第一名的成績使她
成為國內外媒體關注的焦點,當年,她獲得了“全國新長征突擊手”、“年度十大新聞人
物”等榮譽。
三
1985年,梁寧做出
了自己人生道路上的一次重要的決定,當時已經在中央音樂學院攻讀了半年研究生的她決
定出國留學,她認為,要想使自己走得更高更遠,就必須到西方音樂的傳統領域去學習。
多次出國參加比賽使梁寧看到了很多自己的不足,雖然自己很努力,也有好的老師,但國
內的條件畢竟是太局限了。上世紀80年代,外國歌劇的譜子還要靠手抄,女中音的譜子就
更加有限。梁寧說,也正因為如此,她練成了抄樂譜的快手。 她給美國印地安娜大
學寄去了自己的錄音帶和那幾年在國際上獲獎的材料,很快印地安娜大學就向她發出了入
學通知書,並向她提供了全額獎學金,這樣,梁寧在1986年年初到了美國。
梁寧到美國之後要過的第一關就是語言關。此
前梁寧在國內考研究生時學習的是德文,因為西方歌劇的主要語種是意大利語、法語和德
語,到了美國之後英語得從頭學起。在加利福尼亞學習英語的這段時間,梁寧的生活非常
簡單,每天騎着自行車往返於自己的住所和學校之間,她記得加利福尼亞強烈的陽光把她
曬得很黑。孤獨感也常常伴隨着她,雖然在國內她已經是一位非常成功的歌唱家,但在這
里一切都得從頭開始。精神世界的孤獨和物質生活的單調,使她有時覺得前途渺茫。但她
知道自己一定要走下去,因為已經沒有回頭的路可走。
一個新的機會又出現在她的面前,她得知紐約著名的朱利亞音樂學院招生的消息後,馬上
赴紐約參加了面試。當時這所學校的中國學生還非常少,梁寧幸運地通過考試,她成為在
這所學校攻讀碩士學位的第一位中國女留學生。
在朱利亞音樂學院學習的這三年,她每天上午到學校去上課,下午去美國歌劇中心參加
演出,儘管在歌劇中心的演出沒有收入,但在中心的學習機會卻是非常難得的。上學期
間,梁寧還多次參加國際和美國的聲樂大賽,並多次獲獎。梁寧說,這些比賽的獎金都很
高,這樣也減輕了她在美國的生活壓力。
通過3
年的努力,1989年5月,梁寧拿到了第一個正式的演出合同,但卻為此不得不遺憾地放棄
了在學校的畢業典禮上身穿碩士服拍畢業照的機會——參加完學校碩士畢業考試之後的第
二天,梁寧就匆匆飛往倫敦,此次她應邀出演的是《卡門》中的女主角卡門。從此,梁寧
開始走上國際舞台。
四
此後的10多年間,梁寧輾轉在歐洲和美國之間,參加各種演出和比賽。由於情感的原因,
她後來把自己的家安在了德國的漢堡。梁寧說,如果不是這個原因她或許會選擇巴黎或倫敦。
感性的梁寧無論是在生活中還是在舞台上
都是全情投入。1998年,梁寧經歷了自己情感生活中的一次很大的挫折,度過了一段人生
的低潮期。梁寧說,那種痛的感覺就像是在睡夢中被一種強烈的刺痛所驚醒,即使醒過來
心還是痛的。在採訪中我問梁寧,如果讓她在事業和情感上做出選擇的話,她會選擇哪
個?梁寧說,音樂帶給她歡樂的生活,是音樂使生命變得燦爛。也正是因為有自己的事
業,她才沒有在情感出現問題的時候倒下去。那段時間,她常常會一個人一邊開着車,一
邊放着瓦格納的《唐豪塞》裡的序曲和大合唱。梁寧喜歡瓦格納的很多作品,是《唐豪
塞》劇中的序曲和第一幕的大合唱部分,讓梁寧從中找到了某種力量和鼓舞。梁寧說:
“在那個時候,我的靈魂被這個音樂震撼了,雖然當時很悲痛,但因為有了這個音樂,我
當時掉下的眼淚已經不是因為悲痛,而是因為這個音樂。靈魂是一種很深沉的東西,我不
知道怎麼來描繪,但是在那個時候我覺得自己升華了。”
儘管在國外經歷了風風雨雨,梁寧還是將她在國外近20年的經歷淡淡地劃分
為“一分的苦,四分的甜”。甜蜜的無疑是事業上的成功,當一個中國人站在國外的音樂
殿堂上擔當起整場音樂會的主角時,內心所涌動的自豪是無法用語言來表達的。而在生活的低潮時,拯救她的也正是音樂,音樂給了她新生活的力量和勇氣,梁寧說:“人在低潮
的時候要聽一些讓你精神振奮的東西。”
現在,舞台之下的梁寧生活得充實而快樂,在漢堡,她有一套自己的房子,閒暇時她喜
歡買各種飾品來裝扮自己的房子。她還有一條養了10年的狗,“艾羅蒂”。回國後,“艾
羅蒂”不得不長期寄養在德國的朋友家裡,每隔一段時間她就會打電話詢問“艾羅蒂”的
情況,“艾羅蒂”已經成為她生活中不可缺少的伴侶。現在的梁寧已經開始了新的生活,
失敗的經歷讓她的心境變得更為寬闊和平淡,她希望自己的生活越簡單越好。
五
在中央電視台《音樂人生》欄目對梁寧的一次採訪中,主持人拿出了兩件東西:一個蛋
和一塊石頭。據說這裡面包含着梁寧父親一個非常個性化的理論:你要是雞蛋,給你溫度
就會孵化成小雞;你要是石頭,就是燒着了它還是塊石頭。內因是根據,外因是條件,很
多事情關鍵要看你自己。
梁寧的父親是一位退
役的將軍,父親的軍人作風使他對梁寧的教育非常嚴格。小時候父親總教育她要笨鳥先
飛。父親的理由是,你是一隻可以飛起來的鳥,但是你一定要飛在別人前頭,因為你飛得
不快,你只有飛在別人前面才能夠跟別人飛到一起。在父親的眼裡,梁寧是一個執著、進
取心特別強的孩子,凡是認定的事就非辦到不可。父親有一張非常滿意的攝影作品,拍的
是梁寧兩歲多時擺積木的場面。有一次父親下班回來,看見梁寧正在屋子裡擺積木,擺不
成就小嘴一噘把積木推倒了重來,這樣重複了幾次,父親覺得非常有趣,就悄悄拿出相機
擺好位置,在梁寧終於把積木搭好的時候,父親按下了快門。這是父親非常滿意的作品,
據說這張照片後來還參加過影展。梁寧的母親有為女兒收藏各種演出節目單和獲獎證書的
習慣,從1983年梁寧第一次在國外比賽獲得的一件獎品——1972年產的一瓶香檳酒開始,很多次梁寧演出結束後,母親都仔細地為她保存好這些東西,到現在已經堅持了20多年。
今天,父母為女兒取得的成功感到欣慰,而梁寧卻將“成功”兩個字看得很淡,她說,對
於一個音樂家來講,詞典上可以說沒有“成功”這個詞,因為你在這個歌劇院唱了,還要
到另外一個歌劇院去演出,而聲樂這個東西永遠都具有挑戰性,即使這個歌劇你唱了10
遍、20遍,兩年後再唱又可能完全是另外一個樣子,所以成功永遠是一種挑戰。
六
梁寧說,在她的音樂之路上,最大的幸運就是遇到了四位恩師,這四位恩師
又是兩對夫妻。梁寧的啟蒙老師是她少年時在廣州教她的謝子林、夏秋燕夫婦,是他們把
梁寧領入了音樂之門,他們同是中央音樂學院五十年代的老畢業生。梁寧的第二對老師是
我國著名的音樂教育家沈湘和李晉瑋夫婦,這對夫妻在對梁寧的教育上可謂獨具匠心。夫
妻兩人分頭把關:沈湘先生教藝術、語言和曲目,李晉瑋老師管聲音的技術和技巧,梁寧
就是這樣師從沈湘和李晉瑋夫婦,一點點從大真聲唱到高音C。直到今天梁寧還在跟李晉
瑋老師上課,即便是在萬里之外的異國他鄉,梁寧在遇到自己不能夠解決的問題時,還要
打越洋電話向李晉瑋老師求教。
1993年4月,
梁寧在芬蘭的音樂節上舉辦音樂會,此前她每年在芬蘭舉辦音樂會時沈湘先生都要來參
加,但這一年沈湘先生由於病重沒有來,據說沈湘先生在生命最後的那段時間裡,躺在病
床上,還在聽着梁寧寄給他的演唱會的錄音帶。梁寧說,人或許是有通感的。沈湘老師去
世的那天晚上,有人約請梁寧參加一個酒會,梁寧因身體不舒服提前回家。她不到十點回
到家裡,到了兩點多依然不能入睡,這時電話響了,電話那邊告訴她,沈湘先生剛剛去
世。這消息讓梁寧非常悲痛,在梁寧的心裡,沈湘先生不僅僅是她的老師,還是一個朋友
甚至像父親一樣關注着她成長的人。梁寧說,她最大的遺憾就是沒能多跟沈湘先生學些東
西,沈湘先生就像她的活字典一樣,有什麼不明白的問題,他都能夠給你解答。沈湘先生
71歲去世,1994年梁寧在沈湘先生逝世周年的時候,為自己的恩師舉辦了一個專場紀念音
樂會。
從1984年在芬蘭獲獎,到1994年為自己
的恩師舉辦紀念音樂會,再到2004年回母校任教,時間對於梁寧來說,完成了一次從起點
又回到起點的完整輪迴。正像梁寧在20年前走出國門時的初衷那樣,今天她回來一定能夠
發揮出更大的作用。現在,梁寧像當年她的老師們那樣,拿起了教鞭,她的生命也因此注
入了一種新的力量,她不僅要讓自己的舞台生命更加燦爛,同時,她要讓更多的學生能夠
像她那樣走向世界的音樂舞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