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節讀蘇軾“陽關曲、中秋”詞

    蘇軾（蘇東坡）的中秋詞，最著名的當然是那首“水調歌頭、中秋”，很多人歡度中秋節時都會記起“但願人長久，千里共嬋娟”的佳句。

     然而東坡還有另外三首名聲雖沒有“水調歌頭”詞顯赫但仍堪稱詞中佳品的中秋詞：“陽關曲、中秋”，“西江月、黃州中秋”和“念奴嬌中秋”。*

     “西江月”和“念奴嬌”是詩人因“鳥台詩案”**被囚禁後流放黃州時所寫。“西江月”寫他在黃州初期中秋夜的落寞淒涼。“念奴嬌、中秋”則表達他在流放後期中秋時又回到“水調歌頭、中秋”中的曠達和樂觀。不同的是在“念奴嬌”詞中，詩人再也不“惟恐瓊樓玉宇”和“髙處不勝寒”了，仕途的險惡和打擊終使他決心“翻然歸去，何用騎鵬翼。水晶宮裡，一聲吹斷橫笛。”。

    三首詞中我最喜歡的“陽關曲、中秋”：

    暮雲收盡溢清寒，銀漢無聲轉玉盤。

    此生此夜不長好，明月明年何處看？

是詩人寫於“烏台詩案”之前的宋熙寧十年（1077年）中秋節，比創作“水調歌頭、中秋”（1076年）剛好晚一年。其時他從汴京調任徐州，弟弟蘇轍（子由）也借調官往南京的機會來和他相聚，兄弟在分別六年之後一起度過寶貴的一百多天，在同賞當年中秋月時，蘇軾有感於明天兄弟又將別離作此詞，也透露自己對因反對新政受朝庭當權者排斥的仕途前景的擔憂。後來他在流放嶺南途中曾為這首詞作跋：“餘十八年前中秋夜，與子由觀月彭城(徐州州治)，作此詩，以《陽關》歌之。今復此夜宿於贛上，方遷嶺表，獨歌此曲，以識一時之事，殊未覺有今夕之悲，懸知有他日之喜也。”（蘇軾文集·“書彭城觀月詩”）。感傷如此，可見他們兄弟感情之篤。因此我們可以把這首詞和“水調歌頭、中秋”看做蘇軾中秋詞的姐妹篇。

    陽關曲又稱陽光三疊是古代著名的一首歌吟送別的詞曲，它由唐朝詩人王維那首著名的送別詩“渭城曲”（即“送元二使安西”）***改編。“陽關曲、中秋月”是蘇軾步王維的詩韻按“陽關曲”的詞譜填寫的。

    由於這首詞對仗工整，我年輕時不懂詞牌音律，曾把她當作一首可以和杜甫那首著名的絕句“兩箇黃鸝鳴翠柳，一行白鷺上靑天。窗含西嶺千秋雪，門泊東吳萬里船”媲美的七律絕句。

    記得中學時代第一次讀這首詞，她的美使我真有奌透不過氣的感覺，從那時之後不管在什麼地方，每當星朗月白的中秋夜，我都會在心中吟誦起這首詞，沉浸在她美麗，澄澈和髙遠的意境中。

    如果說“水調歌頭、中秋”詞是通過借解中國月亮的典故和想象（如瓊樓玉宇，月宮和乘風歸去等），以宇宙自然的輪迴（月的陰晴圓缺）奌悟人們在中秋常有的悲歡離合情思的哲理，從而產生巨大的藝術感染力，引起千年來人們度中秋時不盡的遐思和共鳴，成為吟唱中秋節的不朽經典名篇。

    那麼“陽關曲、中秋”則是詩人運用他巨大的藝術才能和深厚的美學修養直接描寫了中秋月夜的美。以筆下浩瀚美麗的中秋夜意境和真摯幽䆳的情思，感染古今千千萬萬賞月者，引發他們中秋夜的綿綿情思。

    詞的前兩句“暮雲收盡溢清寒，銀漢無聲轉玉盤”中，蘇軾以敏銳的觀察力和非凡的藝術綜合力把中秋夜的雲天星月組成了一幅髙遠開闊洵美的圖畫，更以“收”，“溢”和“轉”三字把這幅無與倫比的美景動態化。又以“銀漢無聲 ”描繪中秋夜空特有的澄澈恬靜。這樣他就把中秋夜表達為宇宙物景美的變幻和流轉，賦予她更深遠的意境。從而把詩人自己，也把古往今來千千萬萬在中秋月夜賞月的人們帶進一個廣闊無垠的美學空間。

    在詞的後兩句“此生此夜不長好，明月明年何處看？”，詩人的離愁感傷寄托在永恆的中秋月上。從寫景到抒懷情景交融一氣呵成，使讀者不覺悠然心會地溶合在詩人的幽幽情思中。整首詞如一個晶瑩洵美的藝術品一般散發不盡的藝術魅力。

    和“水調歌頭、中秋”詞吟誦的曠達積極人生態度一樣，蘇軾在“陽關曲、中秋”中抒發的摯愛親情，離愁傷別也是人類人性美的表達。正是千百年來中秋賞月者萌發的喜樂悲愁的情思，豐富了中秋節的美麗內涵。

    雖然有後人在評價中秋詞時曾有“中秋詞自東坡《水調歌頭》一出，余詞盡廢。”，（南宋《苕溪漁隱叢話》）的說法。但比較“陽關曲、中秋月”是和“水調歌頭、中秋”詞，這對姐妺花不同的藝術特色，創造了相互不能代替的藝術感染力，她們開拓了中秋夜文學各自不同的美學境界。

    中秋節是我們祖先留給我們的一個最美麗浪漫的節日，我們民族又幸運地產生了如蘇軾這樣天才的文學藝術家，他們創造的如“水調歌頭、中秋”和“陽關曲、中秋”等美麗不朽的詩篇，年年和美麗永恆的中秋月一起，澆灌着一代又一代中國人的美的文化和美的胸懷。

附註：

*蘇軾的中秋詞：

水調歌頭（丙辰中秋，作此篇兼懷子由） （寫於1076年）

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不知天上宮闕，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風歸去，又恐瓊樓玉宇，高處不勝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間。 轉朱閣，低綺戶，照無眠。不應有恨，何事長向別時圓。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此事古難全。但願人長久，千里共嬋娟。

陽關曲·中秋月 （寫於1077年）

暮雲收盡溢清寒，銀漢無聲轉玉盤。

此生此夜不長好，明月明年何處看？

西江月 黃州中秋。（寫於1080年）

世事一場大夢，人生幾度秋涼。夜來風葉已鳴廊。看取眉頭鬢上。 酒賤常愁客少，月明多 被雲妨。中秋誰與共孤光。把琖淒然北望。

念奴嬌 中秋。（寫於1082年）

憑高眺遠，見長空萬里，雲無留跡。桂魄飛來光射處，冷浸一天秋碧。玉宇瓊樓，乘鸞來去，人在清涼國。江山如畫，望中煙樹歷歷。 我醉拍手狂歌，舉杯邀月，對影成三客。起舞徘徊風露下，今夕不知何夕。

**烏台詩案（摘自百度百科）

烏台詩案發生於元豐元豐二年（1079年），時御史何正臣上表彈劾蘇軾，奏蘇軾移知湖州到任後謝恩的上表中，用語暗藏譏刺朝政，御史李定曾也指出蘇軾四大可廢之罪。這案件先由監察御史告發，後在御史台獄受審。所謂“烏台”，即御史台，因官署內遍植柏樹，又稱“柏台”。柏樹上常有烏鴉棲息築巢，乃稱烏台。所以此案稱為“烏台詩案”。

***渭城曲”（即“送元二使安西”）：

 渭城朝雨浥輕塵。客舍青青柳色新。勸君更進一杯酒。西出陽關無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