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列颠地主:闲谈京剧的流派之十六 |
送交者: 不列颠地主 2016年03月19日18:05:36 于 [高山流水] 发送悄悄话 |
说实话,俺也着急,陷在程派的坑里出不来。没有办法呀,程二代没说完,二、三代还在排队等着呢。上回,地主引用了白居易的两句诗"侍儿扶起娇无力,始是新承恩泽时",借以描写一种特殊的心理。这位大仙另有三首忆江南短诗,今天借来献给程二代中的两位坤旦新艳秋和李世济。 “江南好,风景旧曾谙。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能不忆江南。” “江南忆,最忆是杭州。山寺月中寻桂子,郡亭枕上看潮头。何日更重游。" “江南忆,其次忆吴宫。吴酒一杯春竹叶,吴娃双舞醉芙蓉。早晚得相逢。" 为何多此一举? 地主言拙,实在是无法形容和赞美这两位青衣大家的唱腔。 早有不少文章论及程、新二位的梨园趣事。上一回俺夸新艳秋“厚道",此言不虚。是说有一年程砚秋赴欧洲游学,新艳秋趁机将程的戏班连人带家伙什儿都端了去,大演程派戏。一些人只知其一,说新艳秋害得程回国后得重新组班搭台。俺倒是以为,是新艳秋为这个班底提供了继续演戏谋生的机会,也给众多的程迷提供了听戏的去处,百利而无一害。唱戏的要养家、要生存、要为他或她的团队提供就业机会、又要发展,哪里象现在这样,拿着国务院的专家津贴、戴着国家一级演员的帽子、头顶一圈一圈的什么艺德双馨的光环,尽可以大谈戏德。那时哪有这条件。当然,梅兰芳、程砚秋都曾拒绝为日本人演戏,那是相当地可敬。但更多的艺人恐怕都得先顾剧团的生计,然后再论高尚。像马连良,当年在北平时,就没有拒得掉伪满州国的重金邀请,带团到长春为宣统唱过戏。据说,抗美援朝时赴朝鲜慰问演出时,也不是白演的。其实这不重要。尊重艺术,就得呵护,最起码要公平看待他们的人生处境。 有人说新艳秋是研究早期程派唱腔的"活化石",这话有道理。地主看她的戏少,仅“五老"的纪程演《锁》剧的“归宁"一折和一出《骂殿》。也许是年纪大了,在做功上发挥不出,但她的唱腔的沉稳和力度极好,一招一式一句唱无不在刻画人物的外在与内心。这些精粹和其他程二代们一样,都体现了程派青衣的深度。 李世济也是程二代青衣中的一位大家,早期的艺术风格比较中规中矩,比如《三堂会审》、《三娘教子》、《陈三两》等戏中,许多大段的唱腔从老程派的欣赏角度无不是尽善尽美,特别是念白和唱段中的吐字功底堪称楷模。然不知何时起,对行腔进行了大刀阔斧的改造,听来明显地不同于老程派,主要是增强了节奏感,也引进一些似乎是其它剧种的音符(比如红线女的粵剧),人称之为“新程派"。这种改造对部分“程三代"也有一定影响,好在近年来她们似乎又向老程派靠拢了,谁不想多抓几个观众呢? 当然,艺术这东西并无固定模式,偏爱因人而异。地主不喜欢两样东西,一是挂着传统京剧的羊头,而弄一些特别创新的唱腔,歌不歌戏不戏的; 另一类是不顾剧情而无缘无故地甩高腔,只为了要现场效果(掌声)。这一类主要是一些不够自信的青年演员,以为掌声是“硬指标"。嘿嘿! 地主也会吐槽。 想来读者中有不少程迷。最后分享对几句唱腔的理解,说说《锁》剧“归宁"一折中的“换珠衫"唱段。 “换珠衫依旧是富贵容样,莫非是心头幻(我)身在梦乡。猛抬头见老娘笑脸相向,(儿的娘啊…) 问一声老娘亲来自何方。" 剧情是这样的。当年在春秋亭相遇的贫家女赵小姐,如今己是一位乐善好施的富婆,她收留了落难的薛湘灵之后,经过前边“三让椅”一折由两人三问三答中,己得知这位姓薛的“老妈孓"就是当年那位雪中送炭火盆的大恩人。这五六年间她一直把收受的一个红布口袋(即锁麟囊)当神物供着,如今是见着了真“佛"了,而薛湘灵的待遇在上一折中,也同步升级,由一旁侍立的老妈子,到给了一个椅子来坐,再坐到“客位",进而被恭恭敬敬地请上座入“主位"。待最终确认了身份,赵小姐竟然激动得失态了,忘了表明两人的身份与关系,而是急切切,命宝贝丫环碧玉,带她去“把我那上好的衣服多换上几件!"。说到这里,地主不禁对那个时代的艺术家们的功底之深由衷地赞叹。周树人、曹禺、矛盾、巴金、老舍。而这出戏的编剧是翁偶虹,是京剧近代史上的大剧作家,他为程砚秋写了不少戏,有十几或几十出。不仅为程写,还有其他京剧名家也没少沾他的光,比如早些年“粉"李少春时知道他的成名作《野猪林》、《将相和》就是翁先生的本子。还不仅如此,两位生、净名家李少春和袁世海后来竟然如戏中的蔺相如和廉颇那样演了一回将相反目,被翁先生给说合,又合作如初了。扯了这么远,又把一些人给绕晕菜了吧了。是想说一位好编剧的才华和权威。 回到剧情中,为了体贴此时赵富婆的激动心情,若按本山派小品剧来演,应是这样: 赵氏闻听,上前一把抓住湘灵的手,泣不成声地说道: 苍天哪!大地呀! 六年来我苦苦等待,今天终于见到了恩人了,我就是XXX,当年若不是XXX,哪里有我今天XXX。直接进入了高潮了,然后两人结拜,携手共唱you and me,谢幕。不。翁大师不这样,先换珠衫去! 按地主的观察,女人,特别是杰出的女性,往往对色彩和服装特别在意。比如象俺家里的领导,每次看演出、看电视剧电影、去朋友聚会,对不同人物都穿了什么样的衣服总是过目不忘。象现在每年的春晚被吐嘈们糟贱得都快臭了大街了,我们仍是几十年如一日地欣赏,因为每年都有新人新服装。 翁大师通过换珠衫来表达赵女的感激之心,真是神来一笔。不仅如此,他更为下面的剧情的波折做了有力的铺垫。对薛湘灵而言,无功受禄,穿这么好的衣服,为什么? 不得不去更衣时就是一脸的疑问。薛的使女认为她的主子有造化,了不起。薛的丈夫从这身衣服就直接判断,他媳妇己经做了别人家的妾。 这是关于珠衫方面的剧情安排情。湘女紧接首看到了老娘,历经洪水之劫后余生,悲喜交集而动情一声呼唤,然后相拥而泣,竟好似贺知章"少小离家老大还"诗中所问"客从何处来"那样,激动的心情,己悄然从赵女身上移到了湘灵这迆。这段"西皮二六",看似一之呵成,却饱含如此丰富的人物世界,真不知演唱者懂了多少,懂了之后能唱出来多少,听戏者又接受了多少。人生,和平凡的世界,是当代黄土地大作家路遥用生命书写的主题,翁、程两位大师也是这样。难怪《锁》剧是程砚秋晚年的最爱,也是程门弟子们的钟爱。 剧情只能先说这些了。关于唱腔,从仔细聆听几代艺术家的录音与视像,到在下的一点愚拙感悟,似乎能理出一些要领供自己参考。但语言之功捉襟见肘,无音频之便利,只能略书一二。 第一句"换珠衫依旧是富贵容样","换"字低音轻吟,"珠"字陡然加重,与"衫"一前一后,用尾音表现出女性的本能的对服饰的依恋。后几个字照猫画虎。另外,还是"移步不换形",不能离"程"太远,不可张扬到"尚"家或"张"家。 算了,后边不说了,做人要低调。有兴趣者可以去听程、新、王、赵、迟、周婧的戏。 下面该说在下最熟的"程三代"了。这一回说到了剧作家翁偶虹先生,也算是一种铺垫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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