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罌粟花
（我的CD情節之九）
曼哈頓西18街靠近第五大道的地方有一個小小的門臉兒，那是我經常出沒的地方。這是一家名叫“學院唱片”的小店，經營CD和黑膠唱片，以舊貨為主。自從曼哈頓的大唱片行紛紛關門以後，這裡就成了我的淘寶之地。如果您在星期二或者三下午六點多鐘走進店門，穿過擁擠的店堂直奔最裡間，就會看到地上蹲着一個大鬍子，正在最靠近地面的那層貨架的黑膠里亂翻，那就是我。
說是“淘寶”，還真是有寶。我在這店裡搜到了一套格里埃爾（Reinhold Gliere）的芭蕾舞劇《紅罌粟花》（The Red Poppy）的稀有CD！格里埃爾是蘇聯作曲家和指揮家，曾任基輔音樂學院院長。他的作品包括交響曲、協奏曲、歌劇、芭蕾舞劇和室內樂等。我聽過他的交響曲，“俄羅斯味兒”挺濃，但中規中矩，缺少柴可夫斯基式的迷人旋律和肖斯塔科維奇式的壯懷激烈。我對格里埃爾最感興趣的，倒是他譜曲的芭蕾舞劇《紅罌粟花》。
《紅罌粟花》描寫的是1920年代的一天，上海碼頭工人被帝國主義者及其走狗欺壓和毆打。一艘蘇聯輪船停靠在碼頭，船長挺身而出為苦力們“維權”，贏得了在碼頭上跳舞的妓女桃紅的愛慕。桃紅向船長獻上一束紅色的罌粟花，卻令她的老闆妒火中燒，向外國人密告蘇聯船長挑動工人尋釁滋事，並謀劃讓桃紅引誘船長參加舞會而殺之。在舞會上，桃紅向船長求愛，船長告訴她：我們要一同去解放勞苦群眾。老闆命桃紅向船長敬毒酒被桃紅識破，船長得以逃生。老闆惱羞成怒，趁桃紅在碼頭上揮別船長時將其刺死。舞劇最後，在《國際歌》聲中，中國無產階級革命事業最終取得勝利。
這部芭蕾在1927年上演，成為蘇聯第一部革命現代舞劇，也是第一部有關中國革命的現代舞劇，比中國的《紅色娘子軍》早了三十多年。1949年，蘇聯大劇院芭蕾舞團（Bolshoi Ballet）重排此劇，並為訪蘇的毛主席等中國同志演出。不料，中方對蘇聯船長引導中國妓女投身革命的情節有意見。他們認為：中國革命的勝利，不是靠蘇聯船長的恩賜和中國妓女的覺悟，而是中共艱苦奮鬥的結果。
的確，這是一部相當荒誕的作品，帶着那個荒誕時代鮮明的印記。有人認為，全劇音樂是仿照老柴《天鵝湖》的模式，沒有什麼特色。但其中有的曲目還是有亮點的，例如以銅管樂和打擊樂為主的《紅色水手之舞》（現在叫《俄羅斯水手之舞》），經常在音樂會上演奏；而為桃紅舞蹈的配樂，也有一定的東方韻味。從這款CD的演奏方面看，彼得堡國立交響樂團（阿尼查諾夫指揮）也是中規中矩；錄音質量尚可（數字錄音），但略感沉悶，可能與話筒位置有關。
除了搜尋CD以外，在黑膠方面也有意外的收穫。這家小店經銷各類音樂的黑膠唱片，其中古典音樂約占三分之一。質量好的唱片都按照作曲家姓氏順序擺放在齊腰高的貨台上，便於顧客選購。這些唱片起價$2.99，偶有未開封的新唱片，要價$20－30。還有大量$1黑膠，或是封套陳舊，或有磨損問題，胡亂塞在靠近地面的兩層貨架上。不要小瞧這些一美元的黑膠，裡面寶藏大大的有。例如，我在這裡發現了索爾第（Sir Georg Solti）指揮的瓦格納歌劇《指環》（Der Ring des Nibelungen）的全套唱片（四部共19張）。這套1958－65年錄製的唱片是英國DECCA公司（用“LONDON”商標在美國發行）的鎮山之寶，代表當時最高水準的立體聲錄音技術，而演唱者都是最優秀的瓦格納歌劇演員，加之索爾第指揮維也納愛樂樂團的出色演繹，使這套唱片成為《指環》的首選。本來想買一套近年出的CD版本，現有原版黑膠在此，焉能放過？
令我意外的是，儘管裝唱片的盒子陳舊不堪，唱片質量卻是上乘，音質極為優美，音域之寬廣足可媲美CD。唱片播放順暢，雜音極少，更無任何滑槽問題。加上印刷精美的大本說明書和唱詞，這一切只用$19就收歸囊中，是不是賺大方了？
然而驚喜並不止於此。一天下午我剛進店，就發現靠近門口的地方放着三個滿滿登登的大紙袋。紙袋的開口被膠帶封住，袋上寫着：“Free classical LPs. Must take all”。顯然這是店中積年的舊貨無人光顧，索性送人了事，以節省空間。既然免費，倒可以拎回去聽聽，反正也沒有損失麼。於是我問過店員，便提了兩大袋子欣然而去。不料這袋子比Trader Joe's的大紙袋還要大一圈兒，裡邊也不知裝了多少黑膠，每個足有30磅！那天我沒開車，只好提着兩個袋子吭哧吭哧地上下地鐵、轉火車，到家都快散架了。回到家裡氣還沒喘勻呢，就迫不及待地打開紙袋，檢視一下有什麼寶貨。
啊呀！一套完整的《睡美人》，是廣受追捧的德拉第版本（德拉第指揮阿姆斯特丹音樂廳樂團演奏），一套卡拉揚指揮柏林愛樂的老柴1－3交響曲，還有一套卡拉斯演唱的《卡門》！除此之外，還有伯恩施坦指揮的海頓交響曲、阿什肯納齊的全套貝多芬鋼琴協奏曲等等。接下來的幾天，我把每張黑膠逐一聽過，發現除了《卡門》和其他一兩張黑膠有嚴重的滑槽和噪音問題，90％的唱片都能正常播放，大多數音質不俗，而《睡美人》更是登峰造極，音響絕佳，堪稱“天碟”。唉，當時真應該把第三袋黑膠也拎回家，然而畢竟心有餘而力不足啊。
“學院唱片”帶給我的樂趣多多，總能令我流連忘返，我對它是有一種感激之情的。因為忙，我有很長一段時間沒有去那裡淘寶了。最近本想過去看看，可是由於紐約的疫情，“學院唱片”暫時關門了。現在我是想去而不敢去，他們是想開而不敢開，這狗日的病毒！
但願那裡的人們安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