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沂蒙山小調》

萬方的《妹妹找哥淚花流》讓我想起一件往事。


去年夏天我回國辦事，為了趕一個約會不得不乘地鐵。北京的地鐵是下層百姓的交通工具，局以上幹部和大小款爺是絕不光顧的。乘客很年輕化，基本上是二三十歲的年輕人，而且有相當一部分是外地進京的打工者。也許是他們居無定所的緣故，個個身上散發出濃重的汗臭味兒，令人窒息。


我不是個嬌氣的人。當年在連隊裡一百多人睡在一個大屋子裡，一個多月才能洗一次澡，汗味兒，鞋味兒，煙味兒混雜在一起。那樣的環境我也怡然自得地過了三年。


可現在不同了，英雄氣短呀，在倫敦住了十幾年變嬌氣了。別誤會，在倫敦我也常乘地鐵，別說我，市長，議員上班也常坐地鐵，這在倫敦一點兒不新鮮。可倫敦的地鐵里沒有那種汗味兒呀。


忘了那是哪一站了，下行沒有電梯，只能走樓梯。樓梯非常高，估計四層樓高是有的。這也可能是乘客年輕化的一個原因吧。當時正是高峰季節，樓梯上擠滿了人，都悶着頭飛快地倒着步子。這時，在紛亂的腳步聲中傳來一個女人的歌聲，那音色略嫌蒼老。唱得是《沂蒙山小調》，調起得有點兒高，她唱得很吃力，但音很準。而且，帶着極重的鄉音。比專業人士唱的更有味道。走近了，真是個老太太。穿着這年頭少見的青布對襟上衣，寬大的黑褲子扎着褲腳。右手拿了個碗，裡面有些碎銀子；左手牽着一個小女孩兒，驚恐地藏在老人身後。這扮相好像是剛拍完攻打孟良崮的電影。


我突然被震撼了，鼻子驟然一酸。那幾天為了辦事，天天周旋於貪官污吏與京城富豪之間，看慣了聲色犬馬，狐假虎威之人。本人愚鈍，思想仍停留在五講四美三熱愛的年代，對當今的中國極不適應。不知道為什麼，那幾天幾乎天天吵架，和公務員吵，和警察吵。我不明白為什麼中國這麼快就變質了，人心變了，道德準則變了。我是高唱五講四美出的國，可回來後發現，故鄉已經是笑貧不笑娼了。我覺得，我原來那個民風淳樸，道德高尚的故鄉已經不見了，在同一塊土地上已經是一個唯利是圖，物慾橫流的社會了。


突然，我看到了這位老奶奶，純樸的，貧窮的老奶奶。這形象那麼遙遠，又如此熟悉。“讓一部分人先富起來”，沒有包括她，她家，她的鄉親們。他們為了追求幸福的生活支援革命，做軍鞋，交公糧，用小車推出解放戰爭得勝利。可如今，他們還是國家的主人嗎？


什麼是中國特色？集權+市場經濟, 這是一個多麼恐怖的公式! 權力是市場至高無上的主宰，它可以隨心所欲地讓那些靠近（官僚及行賄者）它的一部分人先富起來。如果說49年前的剝削是資本家，地主的個人行為；那麼現在，這個權力對全體老百姓的剝削乃至剝奪，則是一個集體行為。如果雷鋒活着，估計早成陳良禹了。


我從不給乞丐錢，十個乞丐九個騙子，可那天，我真被那首《沂蒙山小調》打動了，我給了老奶奶我身上的全部零錢，幾步一回頭地去了。

Londonfarmer
03 May 2007

原帖鏈接：http://bbs2.creaders.net/music/messages/686766.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