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林裡的故事(10)–我的女朋友 |
送交者: 山林客 2015年02月27日06:49:22 於 [新 大 陸] 發送悄悄話 |
我到東溝林場半年後的夏天,有一天我正在山上幹活,突然林場來人找我,說我的女朋友已到山下的林業局所在地,運木材的汽車會把她帶到距離東溝50里外的紅星林場,讓我去那裡接她。我吃驚得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俗話說做夢娶媳婦,我連做夢都沒想到她會來!
女友是我下一屆的同學。因為文革,她們那一屆晚畢業了一年(我們那一屆晚畢業半年),所以那時她還是學校里的大學生。我在去林區報道的途中路過哈爾濱併到她家去拜訪。我的同班同學,好友夫婦二人(家庭出身貧農)都被分配到哈爾濱的大工廠工作。我的好友說他哈爾濱人生地不熟,要求我帶他一同去我的女友家認認門,我同意了。 後來我才體會到這是我一生中做過的最愚蠢的事情之一。
本來女友媽聽說我的爺爺是地主,心裡就不高興。看到我被分配到黑龍江林區,心裡更不是滋味。如果我的好友分配得也不好,女友媽可能心裡還好接受一點。可偏偏他們兩人都分到了哈爾濱。更有甚者,好友後來又領了一個分配到哈爾濱的朋友去她家。三比一呀!這可真是火上澆油。我走後,女友媽堅決要求女友同我斷絕關係。這一條我理解,誰願意自己心愛的女兒嫁個人去受罪?弄不好連女兒的孩子都會受連累。可是女友以不吃飯抗爭,最後媽媽心疼女兒,才不得已點了頭。(後來我是她和岳父的最得意的女婿,他們待我像親兒子一樣,包括我們在林區的十年,此是後話)。
到東溝後,我無時不刻地想念女友,每天有空就看着她的照片冥想。我還有意把她的照片給工友們看,主要是為了宣示我有女朋友,以免不必要的麻煩。一個工友當時評論道:“你對象人長得挺俊,就是四隻眼不好。” 因為當地的風俗是只有“浪”人才帶眼鏡。
我剛到東溝時心情極其不好,主要是因為我看不到前途的一絲光亮。我當時覺得還不如被判刑,判了刑還有年頭可盼,我這可是無期呀!想到將來要把女友也帶到這山溝里來,心痛如刀絞。我當時曾經想到死,死了,我的苦難就結束了,女友也解脫了。可是那時自殺也是一種罪過,是反黨,反革命,自絕於人民,死有餘辜。我曾經想走進深山老林,在人們找不到的地方了此一生,這樣就不是自殺,是失蹤。可是我又捨不得我那苦苦思念的女友,內心翻來覆去,十分矛盾。
我那時每個月給女友寫一封信(寫多了也發不出去)。有一次我寫了一篇長長的情書。那不是用筆在寫,而是用砰砰跳動的心在寫,用滿腔的熱血在寫。我把女友比作寒冬里的篝火,溫暖了我凍僵的心;把她比作黑夜中的火把,照亮了我暗淡的旅途;把她比作光輝的太陽,引導我走出黑暗;把她比作上帝派來的女神,來喚醒我迷惘的靈魂。信寫完之後我沒發出去。我想女友家庭出身好,畢業後會有好的前途。她在女同學當中是皎皎者,有很多人追求。我不能太自私,還是放手吧,讓她自由飛翔吧!我狠心把這封情書撕得粉碎,扔掉了。沒想到林場的政工員撿到碎片,一個個地拼湊起來,粘到紙上。這封信成了幹部們茶餘飯後的笑料。
聽說女友到來,我借一輛自行車,急急忙忙去迎接。下山的路很好走,再加上心情迫切,一路飛快地來到紅星林場。因為消息來得突然,我沒來得及做任何準備,蓬頭垢面,滿臉胡茬,身上穿着被樹枝扯破的骯髒的工作服,腰間扎着草繩子。老遠看見婷婷玉立的女友,欣喜若狂。可是她居然沒認出我來。直到我喊她的名字,她才恍然大悟。
她是因為兩個月沒收到我的信,才下決心利用暑期來看我。我們那裡不通火車,她是坐松花江船來的。從哈爾濱到林業局是順水,快船要走20個小時(慢船30小時)。在船上,她遇到了一個林業局的幹部。閒聊中,她說她是到東溝林場去看男友的,她出發前五天就給男友發了電報,男友會去接她。那幹部哈哈大笑,說:“別說五天,就是十天你男友也不一定能收到你的電報。” 那幹部神通廣大又十分仗義,下船後幫她找到了上山的運材車(運材車只有兩個座位,司機一般不拉沒有關係的人),還幫她給東溝林場掛了電話。
我原打算用自行車馱她回東溝,但是回程的路是步步上山,我馱她不遠就氣喘吁吁了。後來我們兩人乾脆推着自行車,邊步行邊敘別來之情。好在大約在20多里的途中有個東溝的居民點和一個初中。初中的校長同我關係不錯,他在家裡招待我們吃了午飯。飯後稍事休息,我們繼續上路走最後的20多里。
場領導照顧我們,給女友安排了一個單間的宿舍,並且不再安排我上山幹活。場裡的工人們也紛紛表示關懷。他們排着隊請我倆到家裡吃飯。各家用小雞,雞蛋,新鮮的蘑菇,木耳和自家種的蔬菜熱情地招待我們。休大禮拜的時候,我帶着女友上山採摘圓棗子。圓棗子是一種爬藤的漿果,藤子可以沿着大樹爬二,三十米高,所以能搶到陽光。果實形狀像大棗,成熟時呈深綠色,非常軟,味道甜中帶點酸味,特別好吃。我們吃着甜甜的圓棗子,又找到了當年在太陽島上談戀愛時的那種甜蜜的感覺。
女友被林場工人和幹部對我的熱情友好所深深感動。這更堅定了她愛我的決心。她鼓勵我要把眼光放遠,一切都會好的。女友的信心和樂觀也感染了我。我對自己過去悲觀,懦弱的想法感到羞恥。我又重新找回了信心,下定決心勇敢的生活下去,大膽的愛下去,再也不去胡思亂想了。正像我情書裡寫的那樣,女友真的成了我的女神,真的拯救了我的靈魂。
一個禮拜的時間飛快地過去,女友反校的時間到了。我們依依不捨,滿懷希望地憧憬着將來的再相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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