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那雨……
在肖的印象中,那年常下雨。
正走着,忽然身後有人叫:要下雨啦,回頭看時,烏雲如黑色馬隊,蹄騰而來,接着一陣風吹,涼里透着濕,雨滴便一點兩點亂亂砸下,還來不及躲避呢,頭上身上也給淋個精濕。
“夏天的雨說下就下呢,真是的。”
一個女孩子的聲音。肖躲避在一家小吃店的房檐下,一遍一遍捋臉上的雨水,猛然聽到這聲音兒好象是關心他的,便側頭看去——“小吃店”的招牌底下站着個清清瘦瘦的女孩子,一雙俊眼,若草叢的秀月呢。她可巧兒正看着肖。肖更覺着那話是有意說給他聽的了,心裡邊甜蜜得一陣兒小慌亂,便沖她笑笑,不想那女孩子盯他一眼擰身折回店內去。
這是個小小的小吃店。
一間不大的門臉房,一分為二,靠前臨街的地方圍了個煤火灶,齊腰高,兩個通紅的火口,一個支着油鍋炸油條,另一火口上支着口大殺豬鍋,鍋內正滾着沸騰的羊肉湯,香氣飄溢;後面放了三張小木桌子和十幾把竹椅子,中間用一屏乾淨的布帘子隔開。那個女孩子明顯是這裡的服務員,只見她手裡拿着抹布,帘子一揭進裡間去了。煤火前站着一個白胖的婦人,一會兒旋油條,一會兒從油鍋里用長長的筷子夾出焦黃的油條來。看樣子是個掌柜的。“小伙子是吃雜碎湯或是肉片湯?”那婦人竟將肖當成一個食客了。肖心回臉看看那滾滾的羊肉鮮湯,便感到真有點餓,便躉進店內,道:“一半羊雜碎兒一半肉,多放辣椒。”雨,此時下得正大。
來吃得次數多了。
肖便知道那個女孩子是管婦人叫姨的,又聽那婦人說,她原是省城一家企業的工人,企業不行了,老伴也死掉,兩個兒子都去南方工作,獨個兒怪覺冷清的,就回老家來,閒着也是閒着,開個小吃店,日子過得挺充實。這天,肖一邊站着與婦人聊天呢,那個女孩子買菜回來,看肖又來吃羊肉湯,笑笑,轉身回到帘子後。隔了一忽兒,肖便揭開帘子走到裡間一個黑亮的小桌前坐下。女孩兒握條抹布給肖擦桌子。肖裝着若無其事的樣子,眼睛卻不住地看女孩兒那纖巧的小手,終禁不得,肖便壓低了聲音問:“你叫啥名兒呢?”
女孩兒抿嘴笑笑,用細嫩的手指在桌子上寫了“小環”兩個字。
“小環?”
她咬着嘴唇,點點頭。
以後,相處得熟絡,小環也會主動與肖拉話。看肖吃飯時總愛拿一本文學方面的書,吃湯前後,翻兩頁。她就揶揄道:“你真用功呀。”其實,這叫做不務正業,因為當時肖正在該縣工商局做職員。用所長的話說“收費的哪能象個書呆子樣的?!”,於是肖便被幾個收費小組給優化組合掉了——落下來管市場,也就是天天騎着自行車在街道上來回走幾圈,叫小攤小販們的攤往後擺擺之類的工作。無多大實惠,局裡同事皆不大願意做,肖覺着挺好的,不受約束,閒下來,還可以看書。
“嘩嘩啦啦”,天又下雨。
下班後,肖騎着自行車不知往哪兒趕,因為他還沒有成家,天,眼看看黑下來,總不能再到小吃店裡吃羊肉湯吧,肖心裡默念,因為中午才去吃過,摸摸兜兒夠吃一碗的錢,可是內心的羞怯讓肖不好意思一天去吃兩次的。但身不由己,“就是走走小吃店門口的路也行”,肖心裡鬥爭着,七拐八拐,騎車已到小吃店的門口。天,已黑嚴,雨大如潑。然,肖終是沒停下車來,只斜眼看過去,見到小環正在半掩的店門裡忙碌着呢。肖心裡慌亂,許是車把拐得急了,連人帶車子,一下子摔到在泥窩裡。透過濃重的雨簾,肖看見小環從搖晃的燈光里跑出來。她輕輕地為肖撐起一把油布傘。“你姨呢?”不知為啥,其時肖很是害怕見到她姨。“姨回省城取衣服去了。”小環說道,輕輕的轉過身子,在門口回眸看肖一眼,肖就跟進去。那夜,肖吻了小環。第二天,一大早臨出店門時,小環噙着淚,對肖說:“別把我忘了。”雨,淅零淅零下着。
一晃七八年過去。
肖已沒有勇氣回憶當初是怎樣離開小環的,可是,前幾天,肖因公又回到小縣,他們一行四五人,談興濃濃地從餐廳出來往賓館樓上去午休,路過二樓美容美髮室門口時,忽聽見一位小姐正與一個商人口無遮攔地打情罵俏。肖不耐煩地掃視一眼:小環?肖的心一下子揪緊,肖不敢回頭再去看第二眼!——大抵是認錯人,認錯人了吧,肖這樣安慰着自己,徑直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