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第二天，一大旱，沈少白就出門搭公車要去報社。

夏晨的大太陽，若巨大的小車輪子，碾過崆峒山腰，正往上躍去，霞光萬丈，宛似紅色的硝煙，升騰散彌，一時間都將山與湖攪成一片亂紅。只有幾隻白顏色的鷗鳥，拍動翅膀，出沒其間，恰如一個個襲白衣的翩翩飛天。梧桐樹、電線杆、樓宇與大道，還有公車行人，皆被染上一層淡淡的紅邊兒，一剎兒這些紅徒然不見，全沒了，天地間只餘一片乳白。大太陽，已停駐山頂。沈少白趕到報社，忽憶起昨兒上官的安排，——須要他隨她一道去移動公司採訪的，便坐下來等電話。姜主任、小吳與實習生王瑩已經坐着石象縣委宣傳部的車子，前往該縣採訪去了。玻璃窗映着早晨的嫩太陽，像清水中洗過一樣，乾淨透明。昨夜，安妮喝過一次藥，發燒已經止住，大概現在也已經起床上班了。“唉”，沈少白竟然嘆息一聲，來到窗前，將窗紗全拉開，透透空氣。在外人，在朋友，在父親妹妹們，在家鄉的親戚與鄉親們眼裡，沈少白現在已經很像一位成功人士了。——住着蓮城最高檔社區的小別墅，擁有一份體面的報社工作，關健還有是，娶回來一位縣太爺家的千金，十分光鮮，十分榮耀了。然而，沈少白的內心，一直浮躁不安。他刻骨地意識着自己生活得很浮飄，很沒根基，像個木偶，沒有了他自己。他就若一個兩面人，兩性人，陰陽人，一會兒是人，一會兒是鬼的，他被人玩弄，又要表演，他覺得他活得沒有自我，很不真實。雖然，他結了婚了，卻沒有真正的婚姻生活；雖然，他擁有了別墅了，卻總覺着自己是一位旅店的客人，那不是家的！雖然，他當上記者了，卻一直被別人牽着，好像飛上半空的風箏，看樣子在洋洋洋得意飛翔着，其實那根牽着的線一旦剪斷，他便會搖搖欲墮了。怎麼辦？是這樣子一直過下去，或是別尋出路？——這時，電話響了。

沈少白過去接了，——“沈少白，你搞什麼搞？”是上官雲婷打來的，沈少白一時莫明其妙，又不知她為何這麼大火的，只握着聽筒，沒有答話。

“沈少白！我叫你呢，你沒聽到？”

“聽到了。”

經濟部的電話線是串着的，他忍着氣，不與上官起爭執。

“那你怎麼還不過來？發布會已經開始了！你的耳朵長哪去了！昨兒臨下班時還交待，讓你直捷過來，咋就又忘到腦後了。”

“我馬上過去。”

“好吧，打我電話。”

最後一句，沈少白聽出意思來，上官雲婷肯定已經包好房間在等自己，等到不耐煩，可她為何總不將話給說明呢，“誰又不是你肚裡蛔蟲！”沈少白嘟囊一句，下樓搭公車去找上官雲婷。

沈少白在梅苑大酒店門口下來，撥上官手機，果然她說她在貴賓樓8109房間。

沈少白並沒徑去賓館，而是轉身，想要踅到附近一間“三味書屋”，翻翻閒書，熬會兒時間。沈少白這樣做有他自私的考慮：一來嘛，好趁機恨着勁兒煞煞上官雲婷的戾氣，本來嘛，也是一女人，平素常人兒一個的，無非是當了個主任，幹嗎就非要總擺出一幅高高在上、誰見着都須求你的姿態來，我呸！——小沈是想小小報復一下他的師母了；二來吧，沈少白在心裡得意地想到，只有讓她等得禁不得，她的狂勁兒、浪樣兒、才發揮得淋漓盡致，沈少白由此覺得滿足。

沈少白悄笑一下，趕緊一路小跑往附近書屋跑去。

他怕上官雲婷站在樓上大窗前看到自己，三步並作兩步，匆忙閃進書屋，——“沈老師，您怎麼來了？”一個女生銀銀的聲音。小沈定睛一看，蔡逸凡正抱着一本厚厚的書，婷婷站着，一臉兒笑的，四沿齊短髮撲掃着甜甜的酒窩。怎會是她？沈少白心裡格登一下，好像作案的小偷被逮個正着，一時間，有些心虛與緊張。沈少白匆忙往四周看看：“就你自個兒？”

“劉主任也要來的。我們要去公安局採訪。我在這邊等他呢。”

“那你怎麼來這兒了？”

“不是說了麼，我在這兒等劉主任呢。”蔡逸凡笑了。

“噢，我說呢。我也來——來這兒看看書的。”沈少白說着，又外門外望望。

“那您在這兒看吧，我要去採訪的。”蔡逸凡說着，頭一低，裊裊離去。

沈少白瞟一眼蔡逸凡，忽然覺得自己活得很黑暗，罪孽深重，又有點不可告人。一時間，心內悵悵的，去赴上官雲婷約會的心思，倏然散盡。——我怎麼會這樣？我怎麼總這樣？我與上官雲婷這樣子鬼混還要多久？我對起安妮嗎？安妮怎麼辦？安妮知道她姨媽是這樣的人嗎？知道我是這樣的人嗎？安妮才是受害者！想當初，他不答應娶安妮，上官雲婷不願意。上官雲婷說，她愛他，他就應該是她一個人兒的，哪個女人也不能染指他；她雖然今生今世不能與他結婚成家，但要與他長相廝守，要與他隨地隨時都能見到，並且交往。她說，他不能成為別的女人的，他要成家結婚，只能娶她的外甥女安妮。上官雲婷說了，只有這樣，她才覺得他還是她的。沈少白不願意。但沈少白痴迷上官雲婷的懷抱，乳房與撫摸。上官雲婷肉體中那一股成熟女人特有的香氣讓沈少白神魂顛倒，如醉如痴。有時，沈少白也會想：我怎麼如此迷戀上官雲婷？也許，是緣於沈少白打小失去母親，沒得到過母愛的關係吧。少白十歲那年，母親去世。他是家中老大，便幫助父親擔起撫養一弟一妹的重任。沈少白自小沒有得過母愛，是由於對母愛的迷戀，導致他在精神層面，如此痴戀成熟女人的撫摸與愛戀吧。但沈少白已經認識到，他與上官雲婷這層關係的不道德與不正常，他想出來，然而不能自拔。他太醉心上官雲婷的肉體與熟透了的女人的氣味了。他逃脫不掉。

這時，手機響動。

沈少白的手機，“葛鈴鈴”響了。他不去接。書屋內周圍人都看他。沈少白才掏出手機，一壁接着，一壁走出書屋，上官雲婷急切問道：

“幹嗎的你，這樣磨蹭啊？！”

“公車出了車禍。”沈少白撒謊道。

“你怎麼樣？你怎麼樣呀？”上官雲婷很着慌的聲音。

沈少白笑了：“我沒事的，馬上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