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次世界大戰在這裡開火了

                                        范學德

        早上六點就起床了，上十三層，沿着步行道疾行，無論走到哪裡，往外看都是水，海水在幾百米外迷茫，灰暗，陰冷，呈圓形，如繩索套，勒得我連喘口大氣都困難。站下來，看水，浪花，朵朵都是墨花，是墨梅，還是魅影？匝一現身，還沒來得及看梅分幾瓣，墨色深淺，它，它，就立即被其它的墨梅擠亂了，碎了，消逝了，匯入無邊的墨池之中。黑乎乎，空蕩蕩，連一隻鳥影也沒有。

黑色孤寂，攜帶着陰氣，涼氣，寒氣，涌滿心頭。

幸喜，半個小時後，烏雲散了，幾朵彩霞，打破了半空的藍灰色，又有幾條散淡的白雲，從高空飛來，當空曼舞。

          急切地期盼日出，這心情讓太陽也不好意思了，紅着大臉，出來。立即，紫黑色的大海上，出現一條閃光的路。似乎，沿着它，就可以走到太陽的家。

          有誰曾在海上行走，向我走來。

哇，海鳥，一隻，兩三隻，在低空飛行，時下時上，在前在後。好親切。

          遠處，一艘船，雖然連是什麼船都不知道，但在茫茫大海上有一個同行者，就足以令我激動不已了。先哲雲，沒有人是一座孤島。如今，我們幾千人成了一座孤島，漂泊在大洋上，就是一隻小鳥，也能令我想到猶存人間。

          七點，水陽兄如約上到甲板，我們邊走邊聊，他說，老范，你來阿根廷的前一天，我到麥當勞吃飯。飯後，我轉身要走，剩下半個漢堡和一些薯條。一位六十來歲的婦女，穿得很體面，走到桌子前，滿臉微笑，立即把盤子裡的餐巾紙和杯子收拾好，扔到垃圾箱裡。我以為她是飯店的服務員。沒想到，她坐下了，吃我剩下的食物。我看了非常難過。她讓我想起了我的母親。

          七三還是七四年，我住在湖南老家，鄉下，非常窮。有一次母親坐火車進城，把家裡捨不得吃的米賣掉，換點零用錢。臨到中午了，我媽賣完了糧食，她捨不得花一兩毛錢買點東西吃，看到飯店裡有人剩下的一點剩菜，就吃了。媽媽回家告訴了我這個故事，我哭了。

          我說，大饑荒那幾年，有好多老人帶着孩子來要飯。我們兄弟姐妹也吃不飽，但要是遇到要飯的敲門，我媽總會給他們半個窩窩頭。我媽說，她小時候也要過飯。

          水陽說，看到那位老奶奶，我難過得流了淚。幫不上她什麼大忙，我就把兜里的六千比索都給了她。

          我說，感謝主。你有一顆憐憫窮苦人的心。

          散步後，我們到十二樓吃自助餐，食物太多了，我警告自己，老范，別太貪吃。遵命，小的，少吃一些。

          看着窗外風光，告誡自己，要管住嘴。

          就在這裡，幾日前，幾乎爆發了一次世界小戰。同行的驢友X君說，我叫什麼什麼？我說，你的名字真好記。X君說，這是我的筆名，我不告訴別人我的真名。我隨口就油墨了，魯迅也這樣，別人也大都不知道他的真名。X君不高興了，說，我不喜歡別人諷刺我。

          啊，我這是諷刺。禍從口出，趕緊對不起。嘆氣，全是大海惹的禍，墨色太重，到我嘴裡全都成了油墨，還挺鹹的，鹽重，諧音梗，言重。

          遊輪上餐廳太多，吃着喝着就聊上了。和Y君等幾個人聊天，我說，小時候老是吃不飽，肚子餓得癟癟的。Y君說，多好啊，不用減肥了。我能感覺到，臉上立即變色了，怒色，那不是減肥，那是挨餓，餓得你死去活來的，並且，絕望，因為你知道明天還是吃不飽。

          驢友們沒和我一般見識，默言，熄滅了第二次世界小戰的導火索。

          最近聽到新說法，過緊日子升級了，繼續過緊日子。什麼叫緊日子，沒見到公開說明，是不是吃不飽穿不暖啊？

          該來的終於來了，第三次世界大戰。戰火，在餐廳點燃。晚餐，六七個驢友圍繞着一個大飯桌坐着，喜氣洋洋，開胃菜上得慢了點，倒是先來了兩小筐剛出爐的小麵包，聞起來就噴香噴香的，我拿起一個後，貪心驟起，放下，又拿起了另一個放到小碟子裡。身旁的戰神就不用Z君來代替了，是康妮，她立即說，你怎麼拿起來又放回去了，這很不禮貌。

          我想都沒想就回擊，你吃小麵包，把裡面軟的都扒出來，就吃硬皮。那麼浪費怎麼不說啊。

          康妮火了，你這是轉移話題，兩回事。然後就歷數不該把碰過的麵包再放回去的軟道理硬道理。……

幸好，她沒說我的舉措是沒有教養，儘管實際上就是那麼回事。我不得不把那個麵包也拿到小碟子裡，不管怎麼樣，兩個，成雙，好，全吃了，連一個麵包渣也不剩下。

頭抬來了，主食來了，最後，連甜點哥都點了兩個，大肚能容，容菜單上的一切美好食物。

那日回去後反省自己，很難過，康妮一開始說的沒錯啊，我為什麼不能立即說一句對不起呢，反而轉移話題，攻擊起她來了。也許，就是面子吧，為了不丟自己的面子，就往別人臉上抹黑。

隔一日，見康妮，誠懇道歉。還沒來及深刻檢討，她說我這個說過就拉倒了。過去了。

一位朋友也告訴我說，她就是心直口快，劈里啪啦就說了。沒惡意。

我說，我知道。

我知道。幾日後，康妮還幫了我一個大忙，我報了上岸旅遊的一個團，竟然忘記去了。她主動幫助我去船上的服務處把錢給要回來。二百六十多元啊，少十多元就二百五了。那幾天把我懊悔壞了，老范啊，你是貨真價實的二百五，這麼好的一個旅程，你居然能把它錯過去，服了You。

2月8日記事，星期四，南極行第五天

完成於3.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