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毛的死,一如三毛一生的神秘經歷一般,總讓世人捉摸不透。在三毛以近乎詭異的方式結束生命後的第二天,一個78歲的老人,在日記里寫下了一段給三毛的話。寫完後,他就扔掉筆失聲痛哭起來。這個老人,正是著名民族音樂家王洛賓。
三毛的離開,何以會讓這個即將耄耋的老人如此失態?他和三毛之間到底有着怎樣的恩怨糾葛?三毛的死,又是否與他有關?
三毛與王洛賓的結緣始於1989年,這年,三毛的好友夏婕在新疆訪問王洛賓後,發表了幾篇關於他的文章。三毛在看到這些文章之後,迫不及待地找到夏婕詢問王洛賓的相關。
實際上,在這之前,三毛與王洛賓早就對彼此熟識了。三毛很小的時候,就曾愛上了王洛賓作曲的那首《在那遙遠的地方》。而王洛賓對三毛的作品,諸如《撒哈拉沙漠》等,也都相當熟悉、喜愛。但緣分就是如此,非得有一個特殊的節點,方能接上。
夏婕從三毛充滿熱望的聲音里,感受到了三毛對王洛賓的特殊。
在夏婕的文章里,三毛被這個陌生又熟悉的男人打動了:
王洛賓兩度入獄,在十八年牢獄生涯里,他頑強樂觀,甚至還在監獄裡用牙膏皮捲起來做筆,寫下了囚歌《炊煙》.......每天黃昏,王洛賓就坐在門前看夕陽,太陽落山了,就對着愛妻的遺像,彈曲子給她聽。
自此,西北的落日,和那個執着地對遺像彈曲的男人,便深深烙印進了三毛的心裡。感性的三毛流着淚說:
“這個老人太淒涼太可愛了,我要寫信安慰他,我恨不得立刻飛到新疆去看望他。”
人說,追一個女人,只要讓她感動,就是成功了一大半。對於三毛這種感性、喜歡浪漫的女人而言,就更是如此了。三毛和荷西的戀愛,也是源於感動。最初,三毛對荷西並沒有特別的感覺,後來,是這個比她小六歲男孩的執着感動了三毛,這才有了後來這段刻骨銘心的愛戀。
三毛的心很軟,實際上,所有從文的人,尤其作家,心地總較一般人敏感、柔軟。三毛的柔軟,是天生的。就這樣,在王洛賓的故事裡,被感動的三毛就做出了決定:她要去找他。
而這個“找”,絕不是一般的“找尋”。但彼時的三毛和王洛賓之間,隔着的不僅是千山萬水,還有千難萬難。但這些,三毛從不放在眼裡,她決心要做的事情,似乎從來沒有做不到過。
1990年4月,在那個台灣同胞來大陸十分艱難的年月,三毛通過各種努力,報名參加了大陸旅行團。當飛機抵達烏魯木齊時,三毛就匆匆告別旅行團,隻身去了那個她日思夜想的地方:王洛賓的家。這年4月16日,三毛依照夏婕給的地址,敲開了王洛賓的家門......
兩人第一次見面的這年,三毛47歲,王洛賓77歲!
三毛醉了,醉了的三毛甚至在恍惚間感覺彼時陪伴自己的,是那個已過世十多年的荷西。三毛甚至覺得,如果荷西老了,或許,也會是王洛賓這般模樣吧。
幾天后,三毛依依不捨地辭別了王洛賓,但她的心卻留在了大漠,留在了天山,留在了王洛賓那兒。第一次見到王洛賓的三毛,第一次在荷西死後,如此徹底地向一個男人敞開了心扉。和他在一起,即使不說話,竟也那麼舒服。這大概因為心通吧,時隔十多年後,三毛再度重溫這種感覺時,她竟不自主地想落淚。
未開口時,她懂他,他亦懂她。三毛欣喜極了,她想大約荷西如果知道這一切,也是會替她高興的吧。用兩三天的時間就將真心交付,這在常人眼裡的不可思議,在三毛這裡卻恰是浪漫。愛情,從來與時間無關,否則,世間怎會有“一見鍾情”、“一眼萬年”呢。
三毛向來是有一說一的,她把自己的感覺告訴了王洛賓,而王洛賓,卻只沉默着。他的沉默里,有太多的內容,但三毛都讀懂了。
回到台灣後,三毛就提筆給王洛賓去了一封信。下圖就是1990年4月27日,三毛寫給王洛賓的信。
親愛的洛賓:萬里迢迢,為了去認識你,不是偶然,是天命,沒法抗拒的........你無法要求我不愛你,在這一點上,我是自由的。
在這封信里,三毛用文字的形式再一次向王洛賓表白了。三毛是最善於用文字鼓動人心的,她的這封情書尤其地攝人心魄。“這是天命,沒法抗拒的”,這句,像是對王洛賓說,也像是對自己和荷西說的。
可以想見,寫這封信時的三毛,已經將兩人的關係前後縷了很多遍。經過這次相處,三毛斷定:王洛賓和自己一樣,也已動心。但懂王洛賓的三毛知道,這個音樂家終究是世俗的,所以,他和她多少有些不一樣,她一直在俗世,卻從未顧慮過世俗。而他,卻總是拋不下世俗。所以,當王洛賓沉默時,三毛只跟着沉默着。
但離開後的這會兒,三毛卻不想再繼續沉默了,她想去爭取,她的一生,一直都在找愛。人生一世,不就是不斷尋找愛、爭取愛並去愛的過程嗎?如今終於再度在塵世找到愛了,她又怎會輕易放手?於是,她決定在信里和他的“世俗”對抗。她寫到:
“我們是一種沒有年齡的人,一般世俗的觀念拘束不了你也拘束不了我,我不要稱呼你老師,尊敬與愛,並不在一個稱呼上,我也不認為你的心已經老了。”
三毛的這段話,明顯是在告訴王洛賓:年齡等世俗的東西,不是我們之間的障礙,它們約束不了我們。
但年齡,真的約束不了三毛和王洛賓嗎?答案顯然是否定的。對於王洛賓來說,78歲,是個怎樣的概念啊!毫不誇張地說,每天睡前,他真的不能確定,自己是否還能看到明天的太陽。即使看到明天的太陽,明年的呢,後年的呢?而三毛,卻還那麼年輕,她的人生還將有那麼長的路要走,她還將遇到那麼多的人,如果在這種情況下用愛情“框”住她,難度不是自私嗎?
很多愛情的無奈大抵如此,君生我已老!你還在日中,而我卻即將落山!王洛賓心疼三毛,他自己就曾經受過失去愛人的痛苦,他自然懂三毛失去荷西的痛,這樣的痛,如若他們結合,那三毛勢必會再受一次。這痛楚,他怎忍心讓她再受。
但此時的三毛已全然陷進了愛里,她在信里忍不住寫到:
我回來了,閉上眼睛,全是你的影子,沒有辦法,照片上,看我們的眼睛,看我們不約而同的帽子,看我們得手,還有現在,在家中,蒙着紗巾的燈,跟你都是一樣的。
回來後的四個多月里,三毛總共給王洛賓寫了15封信,每一封里,都寄有三毛和王洛賓的合影。她調皮地每次只寄幾張,因為她覺得一次全寄出,難免要失落。等信寄完時,已是秋天,秋天一到,三毛就依照最初信里寫的,第二次去找王洛賓了。
如果第一次去見王洛賓時,三毛還有猶豫、試探,那第二次,她就是徹底的不管不顧了。1990年9月,與王洛賓分別五個月後,在那個金燦燦的秋天,三毛借着為電影《滾滾紅塵》修改劇本的機會,再次來到了大陸。
這次,三毛帶來了很多自己的生活物品,對,她打算在大陸長待。在完成編輯工作後,三毛匆匆趕往了烏魯木齊。
第二次來到烏魯木齊時,三毛似乎下了很大的決心。這一次,三毛徹底拋開了世俗的眼光,大搖大擺地住進了王洛賓家中。她穿着他喜歡的衣服,為他洗衣、做飯、唱歌、遊玩,他時刻陪伴着她。三毛想用這種方式,喚醒王洛賓,讓他徹底像她一樣拋開世俗去愛。
兩人的這段日子可真幸福啊,儼然熱戀情侶同居一般。但他們終究不是情侶,他們的年齡,差得太遠了。世間的確有靈魂伴侶,她和他就是,在沒見面時,兩人就曾被彼此的作品震顫,但活了大半輩子的王洛賓知道,在俗世里,沒有人可以真的全然地“不管不顧”。
三毛的義無反顧擊中了王洛賓,但和它一起擊中王洛賓的,還有世俗,對,這世俗,足夠擊碎他的勇氣。王洛賓和三毛,終究是一路人,卻又終究不是一路人。她視世俗如草灰,他卻不得不管顧世俗。
三毛是通透的,對於感情,她從來深情卻不痴纏。看出了王洛賓猶豫糾結的三毛,終於在某天清晨拖着她的旅行箱,走出了大漠,走出了天山......臨行前,她的心情如手中的皮箱一樣沉重。來時,因為揣着一顆熱心,她是何等輕巧,如今歸時,哎!可嘆,荷西走後,三毛唯一的一次心動,就這樣被無情撲滅。
離開王洛賓後的三毛很快生病了,因為子宮內膜增生症,她還動了一個小手術。在生病的日子裡,她又開始吃上了停用很久的“快樂藥(一種治療抑鬱症的藥)”。據說,在這前後,她曾給王洛賓寫過一封絕筆信,只是,這封信王洛賓是否有收到,已經不得而知了。
1991年1月3日,臨出院前的一天,三毛跟母親討要了一粒安眠藥後睡下了。凌晨,她卻突然地醒了,醒來以後的三毛似乎想起了什麼。於是,沒了睡意的她乾脆起身了。那晚,誰也不知道她想起了什麼,只知道第二天,她的遺體被絲襪半懸掛在洗手間的點滴架上。這一天,是她離開王洛賓的第121天.......
三毛過世後,王洛賓有很長一段時間一直處於恍惚迷離的狀態,晚年,他為三毛寫下了最後一首情歌:《等待——寄給死者的戀歌》,此後,這位被稱作“西北歌王”的音樂家,便再未寫過情歌。他不再創作的原因,或許,只有他和三毛知道.......
你曾在橄欖樹下等待再等待,我卻在遙遠的地方徘徊再徘徊,人生本是一場迷藏的夢。
且莫對我責怪,為把遺憾贖回來,我也去等待。
每當月圓時,對着那橄欖樹獨自膜拜,你永遠不再來,我永遠在等待
等待等待,等待等待,越等待,我心中越愛!
只是,這首優美的情歌,已經獨自啟程去流浪的三毛,再也聽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