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上世紀末,每到五月中下旬,麥子變黃的時候,關中平原上就會出現這樣一個群體:他們背着化肥袋子當做行李袋,拿着鐮拐子和鐮刃子,頭上戴着草帽。
他們大多來自甘肅的隴東、靖西和陝西的商縣,這些地方山多地少,土地貧瘠;在那個年代,物質基礎貧乏,這些地方的百姓以粗糧為主,經常缺吃少穿,偶爾還要挨餓,衣服也是補丁落補丁,補了又補。
他們去關中割麥是養家糊口、補貼家用是唯一選擇,也給關中的家庭解決了夏收的問題。陝西人熱情好客,待麥客如家人,以家中最好的吃食招待他們,好多甘肅人和關中人都成了朋友,也有人家,結為兒女親家。
趕麥場
由於我國地緣遼闊,氣候差異較大,麥熟有時間差,東邊的麥子熟的較早。上個世紀九十年代,我國大多數地方都是道路不全,交通不便,出行條件非常有限。麥客們通常從西邊或扒火車、或騎自行車、或是徒步,在潼關一帶落腳。
他們告別妻兒老小,一路風餐露宿。遇到天氣好的時候,即使烈日當空,最起碼有活干有飯吃;如果遇到下雨天,麥客們只能擠在房檐下或破屋裡,渴了就喝雨水,餓了雨水就着干饃饃當做一頓飯。
他們從陝西潼關一帶開始,白天割麥,晚上借着月光向西趕幾十里路。一直到能看見第二天的活,這就是人們說的“趕麥場”,也是一代“麥客”的辛酸。
端午節前後,關中地區正是酷熱的時候。麥客早上在主家吃完飯,基本上天還沒亮就開始下地割麥。尤其是中午,“太陽當空照”,花兒卻不會對着笑;在大太陽的照射下,地面有五六十度的高溫,麥客們為了節約時間,中午吃飯都是在地里解決。吃完午飯,身體又是一撅三道彎,幹起來不吱聲,繼續揮汗如雨。
麥客割麥的速度和勞動強度,當地人可能根本比不了。他們一天割十七、八個小時,咬着牙挺着干,很多人兜里揣着止痛片,以透支生命的方式去換取微薄的薪酬。
能吃苦不是因為他們喜歡吃苦,而是要抓住這為數不多的吃苦機會,才能養家糊口。鐮刀割鈍了,換個刀片繼續割,還得忍受麥芒扎手。小麥灰也會隨着偶爾才能飄來的風,戲謔的貼在汗流浹背的漢子身上,弄的渾身奇癢難受!
也有父親帶着長期缺乏營養而瘦弱的兒子割麥,十五六歲的孩子,幹個一天,第二天右胳膊腫的就割不動了。父親無奈,只能把眼淚汪汪的兒子先送回家。
走一路,割一路。隨着麥子成熟的時間差,麥客們從東往西,藍田、長安、戶縣、周至都留着了他們“背灼炎天光,力盡不知熱”的身影,最後輾轉到家。回去後,後背曬的要脫一層皮,那一代人經歷的生活艱苦是真的苦。
扒火車的傳說
90年代的每年五月下旬到六月初, 甘肅、寧夏一帶大量的麥客遠赴陝西關中一帶割麥補貼家用,這也是那個年代為數不多的賺錢機會。
麥黃的時候,隴南方向過來的荷載40人的大巴車到這個時候一車能擠100多人,一車接這一車的麥客不停的在火車站附近下車,天水火車站廣場附近就是麥客的天下,人山人海好比前幾年的春運。
他們中鄉親、兄妹、夫妻、父子相攜同行,由於麥客集中“東征”,少說三五萬,多則有十來萬,正常公路運力嚴重不足。又路途遙遠,步行也不現實。於是,麥客還需要練就扒火車技能,這裡的扒火車不只是阿三客運火車上掛滿人的畫面,更多的是扒上拉煤的集裝箱火車。
從天水甚至蘭州一帶來的麥客,幾乎全搭隴海線向東的列車;先助跑,再一躍扒上去,不管客車貨車總是掛滿了人。
當時的鐵道部門盡力疏導,畢竟趕不過麥客東征的傳統,便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甚至為了安全專門發幾趟悶罐車,拉麥客到寶雞,車費象徵性地收幾毛錢或者乾脆不收。就這樣,麥客們或浩浩蕩蕩,或三三兩兩,突然有一天就擠滿了關中的車站和集鎮。
麥客趴火車,死不丟手。扒火車也有失敗的案例,火車從身上碾壓過去,高溫讓血管封堵,然後就不斷的哀嚎,不斷的慘叫,最後含恨閉目;壓斷腿腳的也不在少數,出門在外不容易,下苦人還沒吃到白面膜、油潑麵就先成了殘廢,甚至客死他鄉,可歌可泣。
衣食行
麥客出門在外,可沒有旅館或酒店住宿,都是“天為被、地做床”。他們為了減輕負重,會帶上一件棉衣,晚上既可以禦寒,也可以當做枕頭用。在東行的路途中,他們帶着又黑又硬的干饃,還有一個500mI裝過罐頭的玻璃瓶當水杯。喝涼水,啃干饃,這就是在還沒有攬到活解決溫飽的方式。
在到達目的地後,麥客找個屋檐或破舊的商鋪,席地而臥,在清冷寂靜的夜晚舔舐一天的疲憊。
在關中平原一直流傳着一句話:善待麥客,勝似燒香。麥客、麥客,這個詞語的“客”字不就是客人的意思嘛。關中人從不虧待麥客,寶雞岐山一帶村里每家每戶在馬上割麥的時候都會割肉,爛臊子。如果誰家給麥客吃的不好,乾拌麵裡面沒臊子肉,都會被村里人笑話,而且那時候家裡老人嘴上常說不能虧了下苦人,有時候走的時候還給帶上幾個白面饃。
關中平原氣候適宜,雨水豐富,相對富饒,吃食種類也多。白面饅頭、白面花卷、紅豆麥仁、油餅子、雞蛋拌湯、油潑麵、蘸水面、臊子麵、洋柿子面等等,對於土地貧瘠、乾旱少雨的甘肅人來說,看到這些都是兩眼放光。他們特別能吃飯,也特別能吃苦。
麥客只要遇到主家,主家是絕對不會吝嗇。每天給一包煙,管三頓飯,不欠工錢。即使自家人平常吃的是粗糧,給甘肅麥客也是拿出最好的吃食。如果非要問為什麼,關中人經常講的這句口頭禪里就有答案:千萬不能苦下苦人,麥客是一年中的南飛雁,特別辛苦不能怠慢!
麥客臨走的時候,再給帶上乾糧,還有給些舊衣服,送上大路。關中人的麥田離不開甘肅人灑下的汗水啊!一代人的經歷和記憶慢慢淹沒在歷史的長河中!
陝甘一家親
秦腔是源於陝西,但甘肅人也特別喜歡那個調調。現在,“三意社”等陝西藝術社團,經常在甘肅那片廣袤遼闊的土地上演繹着一段段故事。陝甘兩地自古就是一衣帶水的鄰居,秦人秦風的文化認同也並不分彼此。
“家中有糧、心中不慌”,那個年代,特別重視糧食收成。但是,機械化程度低,成片成片的金黃色麥田只能一鐮一鐮的收割。
那時候家長心裡着急呀,小麥收割就那麼幾天,最怕的就是下連陰雨或者是刮下山風,會造成大量減產甚至顆粒無收,真的是龍口奪食!錯過好天氣了小麥場輾不出來就會出麥芽,不好吃不好賣!
當年的甘肅麥客為關中提供了大量的勞動力,以他們的勤勞和汗水贏得了大家的認可和尊重。時代造就了一代人的辛酸苦辣,也贏得了勤勞善良的美譽, 為一代堅苦奮鬥而養家糊口的勞動者致敬!
麥黃時氣溫40℃左右,太陽當頭照着,往下一蹲,連空氣都是熱的;沒有一點風,汗水一滴一滴往下淌。陝西人給麥客招待好吃食,送衣服。甘肅麥客也體諒主家,幹活賣力。
那是一個用腳丈量距離的年代,也是一個用心換心的年代!關中人不虧侍下苦人、善待麥客是祖訓,是祖先留下的傳統,都是土裡刨食的人互相敬重!
最後語
農民,生活在社會底層的一群人。他們勤勞,樸實,堅韌,他們任勞任怨。對於上天攤派給他們的一種命運,既便感到無奈,也會像牛一樣腳踏實地前進。這是幾千來中國歷史,中國社會的縮影。它讓我們感到這個民族生活的艱辛和命運的沉重。讓人唏噓感慨,悲泣不已!
在那個貧苦的年代,人人以勤勞善良為美德,起早貪黑,風餐露宿,不辭辛勞,揮汗如雨,百廢待興的新中國因為那一代人的努力建設,得以逐步走向繁榮富強,才有了我們現在的豐富的物質生活。
善待他人,就是善待自己。在八九十年代,關中麥客就是一幅悲壯火紅的史詩。他們用身影和汗水譜寫的壯歌依舊在關中上空迴蕩!
距離現在也就 30 年歲月,但有一種悵然若失又恍如隔世的感覺。留住歷史、留住記憶,也就是留住了這個民族的魂。致敬經歷過那個年代的每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