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老閒品人生

2024-07-25

我媽講過她跟我爹是怎麼走到一起的。

但第一次聽到的我差點沒把自己笑死。

我媽竟然是被我外公下棋輸給我爹的。

大千世界啥稀罕事都有，就我家這事最稀罕。

說之前還得說說我媽和我爹他們兩人的家庭。

我媽是城裡人，解放前外公的父親就在城裡生活，擺攤做點小買賣啥的，世道不好倒也能湊合活下來，我外公就在那樣的環境下長大，不能說是個遊手好閒的懶人，卻也不是個吃苦耐勞的勤快人，學了點祖輩的手藝也是湊合過，他們這類人當時被稱為手工業者。

隨着城市解放，外公也沒受到什麼太大衝擊，畢竟他的生意做的實在有點太小。

正好人家工廠招工，他憑藉那點兒手藝也進去了，然後就當了大半輩子的工人。

在廠子也是不爭不搶的混日子，人家幹活他也幹活，干多干少自己說了算。

所以也沒混個一官半職的，三十多歲才跟我外婆結婚生了個閨女就是我媽。

我媽生在五十年代初，人屬於比較勤快那種，符合新中國青年一代的特徵。

跟我外公是兩個狀態，每天都是精神飽滿的去上班工作，回到家也是勤快的像個小蜜蜂，做飯、洗衣服、收拾房間，人人都羨慕我外公有個好閨女，外公也很自得，天天下班就拿着扇子搬着板凳去樹底下跟人下棋，下的飯都顧不上吃，吃完飯坐在路燈下還是要下一盤。

對此我媽和我外婆也沒辦法，說了不聽也只好隨他去，關鍵是外公愛下棋，水平卻相當不咋地，幾條街都知道他臭棋簍子的名聲，下的又臭又粘，好多人見到他都躲着走。

我爹為啥叫爹呢？這是我們出生後他要求的，他說農村都是叫爹，沒人喊爸爸。

他是農村出身，七十年代才招工進了工廠當普工，跟我娘是一家工廠、一個車間，進去當學徒的時候我爹是跟着我媽學的，怎麼操作機床、怎麼車零件，我媽手把手教會的他。

不過我媽算不得他師父，因為我媽自己也有師父，那是個車間的老工人，六級車工，我爹名義上是人家的徒弟，跟我媽嚴格說起來算是師姐弟，也算是代師授藝的類型。

我媽性子好、有耐心，別人剛進去做學徒都是被罵的狗血淋頭，我媽卻對我爹和顏悅色，讓我爹那顆青春的小心臟幾乎不可自拔的就喜歡上了我媽，只是當時我媽並沒有發覺。

她就是把我爹當成了普通的師弟，根本沒往交往的方面考慮過，問我媽的時候說我爹長得太醜，她當時傳授技藝根本就沒正眼看過，也不知道我爹要是當年聽到這話會不會傷心死。

我爹也是個厚臉皮，喜歡上我媽就天天嘴甜喊着師姐，我媽也不好意思說啥，只是鼓勵我爹好好學，卻根本沒發現我爹笑容背後包含的小心思。

我爹見我媽總是那副不近不遠、不冷不熱的樣子，焦慮的不行，琢磨着該怎麼打開突破口，為此也沒少向人打聽我媽家庭情況，那些工友自然也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有次當聽說我外公是臭棋簍子，我爹立馬來了興趣，下了班就奔我媽家住的那條巷子去了，也沒着急跟我外公認識一下咋的，就在巷子口那邊站着看，很快就認出來哪個是我外公。

長相嘛確實不好辨認，外公長得不好看，小眼睛、大光頭，笑起來用現在話說有些猥瑣。

我娘年輕長得好看，個高條順、鵝蛋臉、大眼睛，隨我外婆多一些，我爹不好認也能說得過去，他是咋認出來的？就是在那站着看，誰下棋最粘、最臭那肯定就是我外公。

就我爹站那一個多小時的時間，說我外公悔棋有十六七次，氣得人家老頭兒都不跟他下了，他卻還不拉倒，硬是拉着另一個老頭兒繼續下，對手走了就再拉個對手，也算是讓我爹開了眼界，見過臭棋簍子，還真沒見過下棋這麼菜又這麼沒品的臭棋簍子。

然後我爹就每天去看外公下棋，對此我媽是一無所知的，她咋能想到我爹會跑好幾條街專門來看姥爺下棋呢？吃飯也都是我外婆喊，外公都沒注意有個年輕人天天觀察他。

在廠子裡我爹還是經常會找我媽請教，我媽雖然覺得他有點煩，但也不好說什麼，只好耐心地指點，每次我爹說請她吃個飯她都會拒絕，倒也不是我媽不近人情，她下班得回家做飯。

外婆做飯水平不咋樣，一輩子也沒練出來，我媽又是個比較挑剔的，下班回家都是她做飯。

我爹眼看靠自己沒啥可能追到我媽，想想還是從我外公那邊找突破口，有次外公又跟人家下棋，走了一步臭棋，我爹在旁邊趕緊提醒一句，外公立馬悔棋，接着戰勝了對手。

高興地不得了，對面老頭兒不服氣嚷嚷說他耍賴他也不在乎，直接把對面老頭兒氣走不跟他玩了，他找別人玩人家也不跟他玩，他立刻就把主意打到了我爹身上。

說小伙子你肯定會下棋，來跟大爺下一盤，讓大爺看看你的水平咋樣？

我爹趕緊謙虛，說他不會下棋什麼的，外公不信非得讓他陪着下一局。

我爹只好勉為其難的坐下，故意把棋下的特別臭，讓我外公那臭棋簍子連贏三盤。

倆人邊下邊聊，外公裝作內行的指點我爹，我爹虛心接受，讓我外公過足了癮頭。

我爹說他特別喜歡下棋，以後得來多跟外公請教，外公被哄得一高興，立馬拍着大腿說來，以後每天我都在這等你，跟那幫老頭子下不出水平來，還是跟你下着過癮。

從那天開始我爹就每天湊到巷子口跟外公下棋，在他的刻意操作下基本上都是十局九輸，偏偏外公那水平還看不出來，當師父都當上了癮，不斷地指點我爹，讓我爹也是愁的不行。

後來在我外公的“悉心指導”下，從十局九輸到十局八輸、十局七輸，外公見人就顯擺，看到沒？這是我徒弟，如今在我的調教下已經下的有模有樣了，你們還總說我是臭棋簍子，我要是臭棋簍子能教出這樣的徒弟來？我爹趕緊配合着為他站台、讓他過癮。

隨着下棋的深入，外公也從我爹口中得知了不少事情，比如他是多麼的勤勞踏實、多麼的學習刻苦，從農村來到城市是多麼的渴望進步之類的，成功樹立了一個進步青年的人設。

外公那時候還真是把我爹當自家晚輩看了，非要拉着他去家裡吃飯，我爹自然是不敢的，一去不就露餡了嗎？外公還以為我爹好面子，每次我媽做好吃的都偷出點給我爹吃。

轉眼我爹陪着外公下了一年多的棋，倆人也成了幾條巷子人人知名的老少臭棋簍子。

我爹是裝出來的，外公卻不覺得他自個兒是臭棋簍子，依舊是每天拉着我爹下棋。

有次下棋的時候外公跟人閒聊，就說發愁我媽二十多了還沒嫁出去，幾個老頭兒也在那附和，有的說自家閨女也是一樣，說了好幾個對象都處不成啥的，有的說自家閨女處對象是處了不短時間，可就是不結婚真是愁人，反正一堆人都是為兒女操心的。

我爹也摻和了幾句，說現在他們這一代人，都要確定是對的才會結婚。

外公他們就跟我爹聊，問我爹這代人的想法，我爹就跟他們講那些琢磨出來或者聽到的想法，很快贏得一幫老頭兒的認同，甚至還有幾個老頭兒覺得我爹這年輕人不賴，打算把家裡的閨女給他說說，但也有些覺得我爹家是農村的，負擔太大，跟自家孩子不合適。

外公當時好像還沒想着我爹跟我媽會有啥可能，他心裡也有城市人的那種觀念，認為我爹父母都在農村，兄弟姊妹多負擔大，到父母老了肯定事不少，這也是為啥那年代從農村去城市的年輕人，都很難在城市找個對象的原因，就算找也大概率都是農村出身的。

之後一段時間下棋交流的內容就成了兒女親事這些瑣事，我爹拐彎抹角的說打算找個城裡的姑娘結婚，外公倒沒覺得有啥，幾個老頭兒就起鬨讓外公找我爹當女婿。

外公起初也覺得是開玩笑，後來玩笑開多了，他也就開始琢磨了起來。

等到我爹跟外公下棋保持住對半開勝負的時候，外公就有點坐不住了，下着棋跟我爹說咱爺倆也算投脾氣，你想找個啥樣的女孩？我爹隱晦地說在工廠看上了個女孩，可女孩對他好像沒啥意思，他也困擾的不要不要的，我外公就打聽啥原因、啥情況，給我爹出主意，說什麼臉皮要厚、下手要乾脆之類的，年輕人不要那麼害羞，害羞找不到媳婦的。

我爹虛心接受，外公還挺得意，打聽那女孩啥情況，我爹就說長得好看、身段也好、脾氣性格都好，反正在他眼裡我媽全是優點，我外公一聽還有這麼好的女孩？那我媽肯定沒戲，跟人家沒得比啊，臭脾氣、有潔癖、愛管人，還不喜歡打扮，反正在外公眼裡都是缺點。

我爹就愁啊，這到底咋讓外公知道他喜歡就是我媽呢？事情也就是這麼湊巧，那次一幫老頭兒又聊起來兒女親事，有個老頭兒又提起來我媽，說你家春香也該找婆家了，外公無奈地來了句她自己都不上心當爹的有啥辦法？這時候又有個老頭說這不眼前就有個合適的嗎？讓他倆處一處，興許能成呢！

我爹特別激動，嘴裡卻說外公不見得能看上他這個小徒弟。

外公抹不開面子，只能說了句你還小，下棋的路子不穩，等你啥時候能把我下贏了或許可以考慮一下，看下棋的老頭兒作為旁觀者哪看不出來我爹是故意讓着外公？立馬起鬨說你們打個賭，就下三盤棋，要是小伙子贏兩局你就把閨女嫁給他咋樣？

我爹裝無辜，口不對心說我哪敢跟師父比？外公是受不得激的性格，立馬說沒問題，要是真三局贏兩局，我就讓我們家春香跟他處處，合適我還樂意讓他給我當女婿呢。

我爹激動地不行，“被逼無奈”之下只能點頭答應，擺開棋局我爹就開始了瘋狂進攻，外公那點本事他早就清楚的不能再清楚，三下五除二就把外公殺了個片甲不留。

當時外公就急眼了，說你是吃槍藥了？哪有這麼下棋的？這盤不算重新來。

其他老頭兒就起鬨說外公輸不起，外公只好再次開始擺好車馬開戰，第二盤我爹故意讓着他，讓他贏了，外公又嘚瑟起來，說看到沒？剛才那盤就是瞎貓碰到死耗子。

第三盤我爹費了好大力氣，才算是“勉強”贏了外公，讓外公輸的也是心服口服。

下棋贏了老頭兒們就起鬨說兌現承諾，外公有些麻爪了，我媽也不會聽他的啊。

我爹故意說要不就算了，反正也是說着玩的，外公好面子，肯定說不行，輸了就是輸了，你別着急，回去商量商量，約個時間讓你倆見見面。

回去外公就琢磨怎麼說服我媽，吃飯時就故意說認識了個年輕人，哪裡哪裡好什麼的，又踏實又勤奮，長得也有模有樣的，把我媽都聽樂了，問咋的，你開始給自個找女婿了？

我外公見我媽跟他開玩笑覺得這事有門，說可不，我都這歲數了，再不抱外孫子就抱不動了，萬一哪天突然倒炕頭死了，連外孫子都見不到多可憐？

我媽心也軟了，說還沒遇到合適的，等找到合適的就結婚讓你抱外孫。

外公說等你找誰知道啥時候能找到，我給你找的這個真不錯，又懂事又能幹，唯一就是農村出身，家裡父母都在農村，不過也沒事，農村孩子多，壓力也不會只靠着一個孩子。

外婆這邊沒想到也開始打助攻，或許是真擔心我媽嫁不出去，就說這麼好的孩子要不見見？我媽無奈，在兩人的逼迫下說會好好考慮的。

幾天后我爹就帶着禮物上門了，外公邀請他到家裡吃飯。

一見面我媽就傻眼了，這不是她師弟嘛，趕緊問怎麼認識的。

我爹就說下棋認識的，我媽覺得有些古怪，說外公就是個臭棋簍子，你竟然能跟他下一年多的棋？你咋做到的？外公還挺不高興，說這是我徒弟，他的棋都是我教的！

我媽當時就笑噴了，說你那點技術還教別人？怕不是再教出個臭棋簍子吧？

認識也就好說了，吃飯的時候我爹嚴肅認真而不失風趣，讓我媽也見識到了他的另一面，外婆對他的觀感相當好，說小伙子懂事，幫我幹活攔都攔不住。

從那之後我爹沒事就上門，幫着幹活、陪外公下棋，弄得我媽都扛不住了。

問他你到底咋回事？不會真想跟我處對象吧？沒想到我爹點頭回答說是這麼想的，從第一次進廠見到你就容不得別人了，我媽回去之後越想越害羞，覺得我爹還是有挺多優點的。

在外公外婆的催促和助攻之下，倆人正式處起了對象，又是一年之後就結了婚。

等到結婚後我娘才從別人口中得知真相，她竟然是被我外公給下棋輸出去的。

氣得自然是不行，訓的外公抬不起頭，說你就是傻，沒看出人家逗你玩呢？

外公還說不可能，他下棋是我教的，啥水平我能不知道？

我媽說那你們再下一次，還說我爹你要敢讓着他就別想上床。

我爹自然是拼盡全力，外公被殺得落花流水，氣得把棋盤都扔出去了。

說我爹就是白眼狼，早有預謀、陰險小人，我爹只好忙不迭的道歉，說實在不知道怎麼追上我媽才用這個辦法的，又買了好幾瓶的好酒才算把外公給哄過來。

我外婆倒覺得沒啥，肯花一年多的時間陪個臭棋簍子下棋，那肯定是真心的啊。

我媽也就是氣不過才揭穿他的目的，但對這件事也沒多大怨氣。

到如今歲數大了，可能是越來越愛回憶了，才經常拿出來說說。

提起來就是外公下棋把她輸給我爹的，我爹也只能陪着傻笑。

其實他們倆還是挺幸福的，也就年輕那會兒稍微難了一些。

農村和城市生活習慣畢竟不一樣，再加上八十年代初有了孩子瑣事也多，他們偶爾也會吵架，偶爾我媽也會嫌棄我爹，但我爹都是哄着她，一直哄到我媽都覺得不好意思。

為了解決家裡的經濟壓力，我爹也是拼了命地幹活，為了掙錢更是從生產部門轉到銷售部門，八十年代末看人家私營作坊搞得如火如荼，不顧所有人的反對毅然辭職辦了廠子。

在農村租了房子搞加工，一點一點的把事業做了起來，我媽如今提起當年都會掉眼淚。

說我爹當時太辛苦了，十幾平米的小房間，一台機器占大半，夏天熱死、冬天冷死，光着背加工零件，身上被鐵屑打的都是一塊一塊的，一出汗鑽心的疼，就那麼我爹堅持着把事業做了起來，自己做老闆、自己當工人、自己跑銷售，不然也不會有我們家如今的生活。

是啊，沒有他頂起來整個家，確實沒有我們現在的生活。

不過最讓我們敬佩的，還是我爹對我媽自始至終的好。

別看我媽嘴裡經常叨叨，但我想她也是滿心的幸福。

能被自己愛的人寵一輩子，那是多好的一件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