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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失去母親的日子裡 19
送交者: 范學德2 2024年09月17日16:25:04 於 [新 大 陸] 發送悄悄話

在失去母親的日子裡 19

范學德



        19、 二姐的心病

 

母親生了八個孩子,其中有兩個哥哥,很小的時候,就過世了,連張照片也沒留下來。把剩下這六個兒女一個個拉扯大,這就是媽媽生命的目的,就是她的生活,直到1986年她半身不遂,再也拉扯不動了。

母親跟我幾次說過,看你們一小的時候那麼一大堆,我真愁啊,什麼時候才能把你們拉扯大呢?那時候心裡就尋思,你們要是餓不死,長大了,有出息了,我就是眼睛一閉,腿一蹬,走了,也放心了。

可惜,那麼多次我從來沒問母親,媽,你說的出息是什麼意思啊?我倒是知道我父親的標準,父親經常說,你們長大了,有碗粥喝我就知足了。父親沒有夢想到吃上大米飯,更沒有夢想到吃上餃子,他說的是“有碗粥喝”。並且我清楚,那絕對不是大米小米粥,而是玉米麵粥、高粱米粥。

也許,母親想到的有出息就是好好讀書吧。和父親一樣,多年來,我在家裡讀書的時候,母親從來不打擾我,也不讓孫子孫女吵,她經常會說:“小點聲,你三叔正看書哪。”就是我扔下的紙片,凡是有字的,母親都會收起來,不讓別人動。母親看不懂那上面寫的是什麼,因為她連自己的名字也不認識。

大姐十來歲的時候,就被送到了姥姥家,照顧姥姥。六十年代初期,她考上了大學。二姐高中畢業時,是六四年吧,家裡太最困難了,父親不想讓她繼續念了,找份工作,幫幫家裡。姐姐哭了。母親問姐姐,你還想讀嗎?

姐姐說,是。

於是,母親就拿定了主意,她跟我父親說,孩子想念書,咱就是砸鍋賣鐵也得供她讀。其實,母親那時候最需要姐姐做一個幫手,但她寧肯把擔子都壓在自己的肩上,咬着牙,也要供孩子讀書。

終於,二姐也上大學了。

兩個哥哥趕上了文化大革命,打臨時工,參軍,成為國家的正式工人,幹部。

1977年恢復高考的時候,我正在遼寧大學進修,沒趕上。第二年,我要報考大學,父親不大高興,因為我當時的工作蠻好的,錢掙得也不少,並且很快就會轉為國家正式幹部。但是,母親贊同,她說,孩子想念書,就讓他好好去念吧。那時候,兩個姐姐和哥哥都已經工作了,所以,母親沒有提“砸鍋賣鐵” 那幾個字。

七八年年初我開始複習功課準備考大學,那時候,白天還上班,主要靠晚上和周末的時間複習。一回到家裡,母親什麼活也不讓我做,我一撂下飯碗,母親就說,你什麼也別管了,到前屋去看書吧,讓我和你嫂子來收拾。那時,母親已經快六十了。

父親大概是七二年退休的,大概就是在那前後,母親也不到生產隊幹活了。在那之前,有好幾年,母親一直在生產隊的幼兒園照顧孩子,那個幼兒園,其實就設在我們家裡。

七十年代初期,是母親最累的時候,母親在照料幼兒園的七八個孩子的同時,還幫助照顧大姐的小女兒,大概就差那麼一年多點,大哥又有了孩子,母親又多了個孫子要照顧。母親還得照顧我們一大家子的人吃飯,那時,哥哥嫂子都和我們一起過,大姐從外地調回鳳城工作時,最初,也是到母親這裡入伙。

母親沒有埋怨,就是到了星期天,母親也沒有叫媳婦幫幫忙,我都看不下眼了,但母親說,讓他們睡吧,上了一個禮拜的班,夠累的了。等到嫂子起來吃完了早飯,母親就催她回家去看她的父母。嫂子的父母家,就在我們胡同口。嫂子後來說,媽待我就像自己的姑娘一樣。

其實,母親待女兒並不是這樣。兩個姐姐每逢從外地回來探親,一到家裡就幹活。母親從來不說你們別幹了。女兒知道母親太累了,她們有點時間就幫助母親忙活。每年夏天,無論姐姐上大學時,還是大學畢業以後,她們一回來,就把一床床被子都拆了,抬到大河裡去洗,晾幹了,拿回到家裡又把被縫上。也就只有在女兒幹活的時候,母親才可以在旁邊歇一會兒,喘口氣。

就在母親替大哥大姐看三個孩子的時候,二姐有了孩子,有了老大之後又有了老二。無論是二姐生老大還是老二,母親都沒有提一句話替二女兒照看一個孩子。二姐的老大是她婆婆幫助照看的,老二,是他們自己帶大的。

這是二姐的一個心病。

直到去年,姐姐和母親說起這事時還哭了。姐姐說,媽,我知道你累,你就是想幫我看,我也不會累你啊。可你怎麼就不說一聲呢?你哪怕就是說一聲也好啊。

咳,你當時沒跟我說,你要是說一聲,我能不幫嗎?母親有些強詞奪理,其實,她心裡明白自己錯了,但抹不下來臉,給女兒陪個不是。

我理解姐姐心理的委屈。

姐夫和姐姐在大學談戀愛時,徵求過父母的意見,父母不同意。當時正是文化大革命剛剛開始的時候,“階級鬥爭”四個字,幾乎要把人的耳朵都震聾了。姐夫的父親原本是一個個體經營者,但那時被定為資本家了。地主資本家在社會上受苦的情況,父母都看到了。我們所在的生產隊,曾經鬥爭一個“歷史反革命分子”,有個小伙子就公然大喝:“X你媽的,你給我跪下!”於是,“歷史反革命分子”就被迫跪在了搓衣板上,那上面撒滿了碎玻璃片,人一跪下,血立即就流出來了。

那時候,廣播中天天播送毛澤東的最高指示,階級鬥爭要年年講,月月講,天天講。

父母不希望自己的女兒一輩子受苦。

姐姐就是哭。

後來,母親問姐姐,你非得跟他不可嗎?姐姐點頭。母親就不再說反對意見了。

這件事,再加上看孩子的事,還一兩件與父母無關的亂七八糟的事,弄得二姐夫心裡一直不痛快,過不去。大概除了結婚那年,他以後就再也沒有來過我們家。

二姐夫對我一直很好,我結婚後的蜜月,就是到姐夫家呆了將近一個星期,那時,姐夫和姐姐已經調到了姐夫的老家——大連的金縣。

2004年從美國夏天回大陸探親前,我幾次給姐夫打電話說,姐夫,回去看看老人吧,就是為了我二姐,你也該回去了。這麼多年,都是我二姐一個人回家。

姐夫終於來了。一晃,我也有十多年沒看到他了。

母親心裡很高興。她知道二女婿好口酒,就讓哥哥好好招待,喝好。姐夫來鳳城之後,二哥二嫂成天忙活,想法子讓姐夫高興。那幾天,我也陪姐夫喝了好幾回酒。有一次喝完後,我和姐姐姐夫還有幾個孩子一起去了鳳凰山,看到山澗中清水奔流,我們都高興得脫下了鞋,站到了水裡,姐夫連背心都脫了,光着個膀子,兄弟姐妹和睦地在一起,多好啊。

去年的那個夏天,二姐說完了自己的委屈後,我又說姐姐,這事連姐夫都過去了,姐,你也就原諒媽媽吧。當時你還不是心疼媽啊,要不,你說一聲,媽能不替你看嗎?

姐姐說,我就是覺得媽偏心。

媽媽不承認這個罪名,說,我可不偏心,我對你們幾個誰都一樣。

我笑着說母親,媽,你還不糊塗啊。

接着我說姐姐,二姐,對不起了,這件事上,我不贊同你的看法。媽不偏心。我說,我有發言權,我也像你一樣孝敬父母,我的孩子也跟你的一樣,兩個,媽媽一個也沒給看。當然了,媽跟我說了好多次,孩子啊,你說說,我怎麼就得上了這麼個窩囊病,要不,怎麼也能幫你看看這兩個孩子啊。媽,你說過吧?

母親說,嗯。我要是沒病,怎麼也能幫你看看孩子。

我說,哈哈,媽,你這是開空頭支票,送空人情啊,我有孩子的時候,你都有病六七年了,你明知道你不能給我看孩子。

母親堅持,不,我要是沒病,怎麼也能幫你看看,你看那兩個孩子多好。

我和姐姐都笑了。

          我離開老家後,母親就病危了。那些日子裡,二姐一直呆在老家和大家一起照料媽媽,直到母親離開這個世界。如今,母親去世已經一周年了,姐姐心裡要是還有什麼委屈的事,還能找誰訴說呢?又有誰?無論姐姐說了什麼,都能無條件地接納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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